。 霍云山郑重其事,字字掷地有声:“非常时期,有可为有不能为。老子今儿个宁肯杀头,也不能发这个兵,绝不做历史罪人。” 司令大为光火,忍不住道出实情:“你个老小子以为我不知道你儿子干了什么?!” 司令当场掏出一牛皮公文袋,狠狠拍在霍云山面前。 霍师长打开一看,面孔遽然沉下去,十分吃惊,那里面是他家老大霍传军的照片。 司令指着霍师长说:“你当我们不知道,你儿子也参与了,你儿子现在就在广场上,你们一家子想造反!!!” 霍云山声色俱厉地反驳:“这事儿他娘的跟俺家小子就没关系!” 牛皮纸袋里是一堆偷拍的照片,霍家老大霍传军与北师大一群学生在一起。霍传军穿白衬衫,军绿长裤,脑门上系着白布条子,手里还挥着旗子…… —— 霍师长在惊怒之下转身给家里打了那一通紧急电话。 当日紧接着,楚珣传武刚跑回大院门口,警卫连连长一瞅见他们俩,激动得一把一个将两人拎进去,“可找着你俩小子了!” 传武妈听见信儿,从街对面飞奔回来,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髻子都跑散了,头发凌乱披散。 刘三采一看她儿子回来了,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下,快要急死了,发怒道:“恁跑到哪里去了啊?咋就这不懂事呢,急死咱一家子啊!” 霍传武知道错了,理亏心虚,低头挨骂,却还攥着楚珣的手没松开。 刘三采瞅见儿子死命拽着楚珣,就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打人家孩子,手里正好握着个笤帚疙瘩,顺手狠狠抽了霍传武屁股几下。 传武挨打,倔强地不吭声。 刘三采眼睛发红,摇晃着儿子问:“恁哥呐,哪去了?” 传武抬眼:“不知道啊。” 刘三采急了:“恁哥没跟恁俩在一起?没瞅见他?” 传武茫然,摇摇头,全然不知前因后果。 他这时也看出他妈妈神情不对,低声说:“妈俺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乱跑了。” 刘三采嘴唇颤抖,眼眶通红,眼泪迸出来:“恁爹都要出事儿了,恁两个混账都不回来,急死俺一个人儿啊!恁哥哥究竟是跑哪去了啊?!!!” 传武眼神发直,恍然回过味儿来,心里觉着不好了。 街上形势已经变成那样。 京城这么大,他哥哥霍传军哪去了? 霍传武沾满汗水和泥土的手,轻轻松开了楚珣。 楚珣茫然无措地转头望向对方。 霍传武神情凝重,严肃,眉头紧拧,咬着下唇。那副神情,楚珣事后很久都能回忆得出。 传武丢下一句话:“妈,恁放心,俺把哥哥找回来。” 传武扭头跑出大院院门,一路狂奔。 传武妈想把人抓回来,可惜一把没抓住。 楚珣眼睁睁看着传武头也不回,瘦削矫健的身形迅速没入混乱的人群,大街上已是一片硝烟火海…… 楚珣惊呆了,怔住了。 “二武!!!!!” 楚珣妈妈高秀兰上前一把拽住楚珣,拼命往楼里带,儿子好不容易回来,生怕一转眼又找不见了。 她尤其是怕她儿子再追着霍家小子一起跑出去,真要命了。 这时候哪还顾得上别人家怎样,做父母的用羽翼护着自己下的小崽儿守护自家血脉是物种天性,也是人之常情。 高秀兰拎着儿子进家门时,还不忘附耳低声叮嘱:“小珣,这几天千万别出门,也别跟院里孩子玩儿。” 楚珣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 高秀兰郁闷:“有些话一句两句讲不清楚,跟你说你现在也不懂。上面都来抓人了。” 楚珣问:“抓谁?” 高秀兰眼睛一瞪,急得:“你没看见隔壁楼单元门口有军区来的人把门吗?二武他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谱呢,都是坑爹的货!你可别出去给你爸爸惹事。” 楚珣默不作声,心里一块狐疑逐渐扩大。 霍传军,传武妈,二武。 二武就那样跑出去了……楚珣脑子里豁然乱了,霍家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他哥楚瑜这时候突然从房间里探出个脑袋,头发乱蓬蓬的,T恤衫领口敞开。 楚瑜瞅了妈和小弟一眼,眼神闪烁,难得竟然透出两分心虚。 楚珣与楚瑜目光相碰。 楚瑜一声没敢吭,缩回脑袋,“嘭”得关上房门…… 楚珣独自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想了一分钟,脸上嬉笑怒骂孩子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如同风卷残云,眉目冷静。他趁他妈妈不注意,扭头就跑…… 高秀兰顺着窗户往楼下一看,气急地喊,“小珣你去哪?!” “你这是要惹事儿吗!” “宝贝儿你给我回来!!!!!” 那是楚珣记忆里最残酷、扭曲、充满暴力血腥味道的一个晚上。那就是人间地狱。 黄昏呈现某种凝重的血色,红色的云如地狱烈火在西山山巅熊熊地燃烧。 楚珣一路追逐霍传武的脚步,在大街混乱的人群中疯跑。 强烈的感情压倒了对自身安危的顾忌,楚珣那时想的就是把二武拉回来,二武不能这么跑出去玩儿命,会出事、会受伤的,哪怕那人是你亲哥,你也不能为你亲哥玩儿命!你问我了吗,我不准你去! 他跑到一个大路口,正好碰见同时出来找人的警卫连几名战士,开着大院里的一辆吉普。连长招呼他上车。 他们沿大路往城里开,一路满眼硝烟,触目惊心…… 越往市中心开,车子越开不动了。市区所有主干道都被设置路障,阻挡来往车辆,各种投掷物在头顶乱飞。 警卫连这帮人还算机灵,早料到会这样,哪个都没敢穿军装军帽,都是便装。吉普车也没挂军牌,事先将牌照拆了。 西便门某个路口转弯处,楚珣眼尖一眼瞧见了:“二武!!!!!” 霍传武的衣领被扯开一道口子,衣服上有撕扯痕迹、鞋印、尘土和蹭伤的血迹。传武一头刺短黑发里洇出汗水,眉骨硬朗,眼底是面临危难一刻的固执、超越年龄的坚强。 有人顺着楚珣的叫喊,注意到他们的车。 吉普车虽然做了掩饰,然而个别“有心”的人仍然发现,那是从部队大院出来的车,是当兵的开的车! 有人扑过来,挥舞铁棍,一棍子砸碎车灯。 又是一棍子,吉普车前挡风玻璃被打得粉粉碎。 “当心!” 连长翻身抱住楚珣,挡住倾泻而下的碎玻璃…… 传武拎着棍子冲上去拦,场面完全失控。路边甩出一只偷袭的玻璃酒瓶子,玻璃瓶正中传武脑侧额角,打得传武踉跄着跪倒,再爬起来,血从脑门上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