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后仰去,用一个看起来极为舒适的状态半坐在病床上。 云霞随着晚风在夜空中浮游,此刻的海沧,万籁俱寂,最自由的莫过于悬在空中的云。 月色被一片突如其来的云遮掩,简沉的脸浸没在了黑暗深处,仅留下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那不过是一双很平常的眼睛罢了。 瞳孔在晦暗处很黑,平静得毫无波澜,简沉一字一句道:“我解剖过很多具死于栓塞的尸体,她们大多死于生产导致的栓塞。” “不用再说下去了。”邵烨咬着牙,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否则我会让你再也没办法开口。” 他不让波坤杀死简沉,并非是不愿意杀简沉的意思。 而是还不到必须动杀心的时候,如果非要动,动手的那个人也只能是自己。 简沉仿佛对他的威胁毫无察觉,泰然自若道:“死于空气栓塞的患者,大多面色青紫、在去世前经历了剧烈的疼痛。”简沉注视着邵烨,观察他的反应,“死于羊水栓塞的患者,则是因为羊水进入血液循环导致急性肺栓塞,过敏性休克和弥散性血管内凝血,亦或者肾衰。” “最开始,患者可能产生呼吸衰竭、吐出粉色泡沫、心率加快等症状,之后全身出血、血液不凝,最后全身脏器受损。”简沉端正摆放在身前的手指紧了紧,烧伤的右手传来一阵刺痛。 他在心底默默向素未谋面的那名女性、邵烨的母亲低声道歉,一遍又一遍。 如果不是为了激怒邵烨,给警方留下充足的时间,他并不想用一名女性遭遇的不幸来刺激邵烨。 但以邵烨的智商和逻辑能力,除非在极度愤怒的状态下,否则只要有半点理智存在,警方都极难抓住他。 邵烨死死盯着他简沉,勾起嘴角,裂开一个笑容,声音冰冷道:“看来你已经从霍无归那里听过我和他说的话了。” 哪怕做了六年室友,他也不曾告诉过简沉自己的母亲死于生产带来的羊水栓塞。 局势瞬间扭转,简沉在邵烨的目光中微笑道:“是的,我听说了,但我很好奇一件事。” “你说。”像是有某种自信般,邵烨对可能到来的搜查丝毫没有恐惧,淡然的扬起下巴,示意简沉。 “我在想——”简沉抬起眼睛,“我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以至于让你宁愿冒着被抓的风险,也不肯直接逃跑,而是一定要来游说我跟你一起。” 不仅是今天。 还有十七年前。 “那个也是你吧,那个一直让我杀了魔术师,和他一起走进地狱的人。”简沉瞥了邵烨一眼,目光中夹杂了些许晦暗不明的情绪,“我有那么重要吗?” 他说得面色如常,背后却已经大汗淋漓。 在记忆里探寻了十七年的人,此刻就站在眼前,还是曾朝夕相处了整整六年的室友,是那六年岁月里生活中最好的朋友,学习上最好的战友,以及最信任的医生。 “当然有啊,毕竟,和你朝夕相处,共同走过那三个月的人,是我。”邵烨俯身凑近简沉,近乎贴着简沉的额头,语气轻佻,“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挚友,小沉。” 简沉一愣。 他静静抬头望向邵烨,试图确认这人究竟是不是疯了。 以邵烨的智商,海大最年轻的副教授,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还说出如此荒谬的谎言。 “你不相信也很正常。”邵烨将注射器放在床头,起身在狭小的病房里走了几步,走进了月光下。 遮住月光的云朵已经从天空中飘走了,月亮再次洒落在窗口,如同一汪江水般,邵烨站在那水洼中央,目光沉静得如同融入了水中般,意味不明道:“心理学上,有一种机制,叫做投射。” 简沉靠在柔软的床头,面无表情,示意邵烨:“师兄你继续,我洗耳恭听。” 他们对视了片刻,邵烨笑了笑:“简单来说,很多孩子在幼儿园、小学阶段,还没有建立正确的三观,没有对错意识,仅靠外部评价判断自己行为的对错,这种评价大多来源于父母。” 如果这间病房里的人,不是简沉和邵烨,这段对话恐怕都很难进行下去。 幸好,这是两个对话不需要中译中的聪明人。 简沉很快领悟邵烨的意思:“当孩子们做错事的时候,为了避免来自父母的责备,他们会试图将错误推给其他人,并将自己投射在行为优秀的孩子身上。” 这种状况大多发生在孩童身上,尚未塑造三观的孩子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的错误归因于外部因素,又将会得到夸奖的行为代入进自身。 “当一个孩子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时候,他也可能将自己投射在另一个优秀的孩子身上,在回忆里将其取而代之。”邵烨微笑着暗示,“我不是在说谁撒了谎,而是回忆本身就会撒谎。” “那三个月里,陪在你身边的人,究竟是阿叶还是阿烨,你不妨再仔细想想。”邵烨收起脸上所有情绪,观察着简沉的表情。 虽然发音一样,但他知道简沉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简沉眼睛一转不转地望着窗外,朝黑暗深处的某个角落看去,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那眼神里又些许疑惑,也有片刻的动摇,似乎真的在考虑邵烨所说的话一样。 “所以你是说,实际上,我被绑架的三个月里,是你和我呆在一间屋子里。”简沉脸上是认真思考的表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后的汗水已经快把枕头浸透了,甚至受伤的右臂上也 有汗水不断留下,流过烧伤的部分时候,钻心得疼痛几乎要让他叫出声来。 简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疼痛,问道:“那录口供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邵烨估算了一下时间,拿起注射器把玩着,始终停留在简沉脖颈不远处,勾唇轻笑:“师弟,你是要我在假扮我的人面前,亲自揭露他吗,而且是在我是罪犯,他是警察的情况下?” 走廊里,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从一楼开始搜查的警察们已经到了四楼,随时有推门进来的可能。 简沉开口道:“我会考虑你所说的,但不是现在,如果你愿意,可以告诉我,当我改变主意的时候该如何联系你。” “不用。”邵烨戏谑地露出微笑,“师弟,当你改变主意的时候,我一定会来到你的身旁,亲自带你走进黑暗的世界。” 他说罢,将那支注射器抛向窗外的夜色里,头也不回地迈向窗边,一只脚踏上了窗框。 即将消失的前一秒,邵烨在月光下回头,意味不明道:“师弟,记住我说的,不要相信任何人。” 遮挡窗口的黑影瞬间消失,月光照亮简沉的眼睛,也照亮窗外的金合欢。 粉色的花蕊因为剧烈摇晃而抖落。 “快来人!邵烨跳窗跑了!”简沉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 住院楼大门口,几名刑警冲进夜色,追上消失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