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平公就派了一支象征性的部队进驻茅氏(地名,在戚地以东)。所谓象征性部队,就是只有区区三百人,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打仗,而是在于代表晋国向卫国宣布:戚地已经是晋国的领土,进攻戚地就是进攻晋国。没想到卫献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不买晋平公的账。殖绰一声令下,卫军便发动全面进攻,将三百名晋军全部杀死。
对于孙林父来说,殖绰这一举动无异于救了他的命——这样一来,晋国便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卫国的事务,想不管都不行了。他马上派儿子孙蒯带兵进攻殖绰。
也许是殖绰太有名了,孙蒯来到茅氏,一见到殖绰的大旗就不敢再前进,将部队驻扎在离殖绰很远的地方。那架势,与其说是来打仗的,不如说是来观光的。孙林父十分恼火,跑到茅氏对孙蒯说:“亏你还是个人,连那三百名晋国恶鬼都不如!”
在孙林父的亲自督战下,孙蒯才向殖绰发动了进攻,并在圉地(卫国地名)打败并俘虏了殖绰。
孙林父带着殖绰来到晋国,再度向晋平公告状。
晋平公发飙了。同年六月,他召集各路诸侯在澶渊举行会盟,准备讨伐卫国,重新界定晋卫两国边界,正式将戚地划到晋国境内,同时还宣布将卫国西部边境的六十个乡邑赏赐给孙林父。
卫献公知道闯了大祸。面对晋国的大军压境,他没作任何幻想,主动跑到澶渊来参加会议。可想而知,晋平公让他坐了冷板凳,而且逮捕了陪他来参加会议的宁喜和北宫遗。
会议解散后,卫献公又跑到晋国去谢罪。晋平公仍然不解恨,干脆逮捕了卫献公,将他囚禁在士弱家里。
同年七月,齐景公、郑简公联袂来到晋国为卫献公说情。晋平公设宴招待了他们。席间,晋平公吟了一首《嘉乐》之诗,其中有“嘉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这样的句子,以表扬齐、郑两国君主的厚道。
当时国弱陪同齐景公在座,他也回敬了晋平公一首《蓼萧》之诗,其中有“既见君子,孔燕岂弟,宜兄宜弟”这样的句子,意思是,晋、卫两国均为姬姓,是兄弟之国,您就放过卫侯一马吧!
陪同郑简公而来的公孙舍之也吟了一首《缁衣》之诗: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
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
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蓆兮,敝予又改作兮。
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这是郑国人怀念郑武公的一首诗,赞美了郑武公能够给贤者提供朝服、馆舍和美食。公孙舍之以此劝喻晋平公看在齐、郑两国诸侯不远千里来访的面子上,答应他们的请求。
晋国大夫叔向见到此情此景,请晋平公向两位国君下拜,说:“寡君拜谢齐侯关心我国宗庙的安定,拜谢郑伯一心一意对待我国,没有二心。”
这是相当高级的装疯卖傻。齐、郑两国以诗喻事,为卫献公求情;叔向却故意装作听不懂,仅仅依着诗的本义来答谢两国。也许在晋国人看来,茅氏的三百名晋军之死已经触动了大国的底线,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放过卫献公。
宴会之后,国弱派晏婴私下去找叔向,说:“晋侯在诸侯之中宣扬他高尚的品德,关心诸侯的疾苦,补正他们的缺失,所以诸侯都尊其为盟主。现在为了卫国的臣子而逮捕卫侯,这可如何是好呢?”
叔向将这话转告赵武。赵武又转告给晋平公。晋平公便也不卖弄风雅了,直接派叔向去找齐景公和郑简公,将卫献公的所作所为告诉了他们,并明确表态:晋国不可能就此罢休。
国弱还是吟诗,这一次是《辔之柔矣》:“马之刚矣,辔之柔矣。马亦不刚,辔亦不柔。志气麃麃,取予不疑。”意思是,马的性子虽烈,但仍然要用柔软的马辔来驯服,盟主对待诸侯要宽严有度。
公孙舍之则吟了《将仲子》: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这是未嫁的女子怕别人说闲话而嗔怪情郎的一首诗。公孙舍之的意思是,人言可畏,卫侯虽然犯下大错,罪不当赦,但在众人看来晋国仍然是在干涉他国内政,“国际”影响很坏。
晋平公听到这样的诗句,终于答应让卫献公回国。但是,答应归答应,晋国方面却一直没有放人。直到这一年的十二月,卫国将公主卫姬送给晋平公当小妾,卫献公才得以回国。
晋平公此举,一则有趁火打劫之嫌,二则触犯了“同姓不婚”的规定,在当时遭到了“国际”舆论的指责。
公元前546年春天,卫献公从晋国回到卫国。这是他第一次登上君位后的第三十一年,也是他第二次登上君位的第二年。当他进入帝丘的时候,他发现朝中众臣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
变化的起因,是当他被囚禁在士弱家里的时候,先期回国的宁喜已经把持了朝政,成为了卫国的实际主宰。
但这也怪不得宁喜。当初卫献公派公子鱄与宁喜谈判的时候,不是就说过“政由宁氏,祭则寡人”这样的话吗?现在宁喜真的大权独揽了,卫献公却感到很不舒服。大夫公孙免馀看出了卫献公的心事,主动向卫献公提出要刺杀宁喜。
卫献公假惺惺地说:“哎呀,如果不是宁喜,寡人也没有今天。再说,让他执政也是我当时的承诺。你现在贸然去杀他,也未必能够成功,只怕空得恶名,还是不要了。”
公孙免馀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说:“那我就自作主张去杀他,您当作不知道就行了。”
卫献公就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了。同年春天,公孙免馀与大夫公孙无地、公孙臣密谋进攻宁喜,结果事情败露,公孙无地和公孙臣都被宁喜杀死。卫献公听到这件事,仅仅是感叹了一句:“做臣子的有什么罪呢,可惜父子两人都为我而死了。”
公孙无地和公孙臣的父亲早在十多年前的孙林父政变中被杀,所以卫献公才有此一叹。
同年夏天,公孙免馀再度密谋进攻宁喜,他趁着宁喜上朝的时候,派人将宁喜和右宰谷杀死在朝堂之上。
血案发生之后,公子鱄马上收拾行李,准备出逃到晋国。卫献公派人去劝阻,公子鱄说:“孙林父逐君,罪当一死,现在却在晋国享清福;宁喜纳君有功,现在却被您派人杀了。您的赏罚毫无章法可言,又怎么能够扬善去恶呢?身为君侯而没有信用,作为国家而没有法度,这不是很难相处吗?再说,那时候是我答应宁喜让他执政的啊!”说完便不听劝阻,执意要走。卫献公急了,又派人到黄河边去劝他。
可公子鱄坚决不见卫献公的使者,并且对着黄河发誓,宣布再也不回帝丘,然后就在晋卫边境的木门(晋国地名)居住了下来。据《公羊传》和《谷梁传》记载,终其一生,公子鱄都不再向着卫国而坐,不吃卫国的粮食,不谈论卫国的事情,也没有再踏上卫国的土地一步。木门的地方官劝他出来为晋国服务,他也推辞道:“做了官,如果废弃自己的职责,这是罪过。但如果尽到职责,就是在宣扬我逃亡的原因,等于在说卫侯的坏话。我难道还要向谁诉说吗?”
值得一提的是,公子鱄的离去给了卫献公很大的精神打击。一年之后,公子鱄在木门去世,卫献公不顾兄长和国君之尊,亲自为公子鱄服丧,也算是向这位同胞兄弟表达了悔恨之意。
至于杀死宁喜的直接策划人公孙免馀,卫献公打算赏赐给他六十个乡邑作为领地。公孙免馀推辞道:“只有卿才能领有一百个乡邑,而我已经有六十个了,不敢超标。而且宁喜就是因为领地太多了,才惹祸上身,您如果再给我六十个乡邑,我怕自己无福消受哟。”
但卫献公坚持要赏他,他推辞不过,只好接受了其中的一半。后来卫献公还打算任命他为卿,他辞谢道:“大叔仪为人忠厚,没有三心二意,您还是任命他吧!”
卫献公听从了公孙免馀的建议,任命大叔仪为卿。在这场政变阴谋中,这也许是他唯一做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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