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到不说,最后送行还亲自送出城门,并道:“上回送的还是大唐的崔使节。”然后用颇为熟练的汉语,跟玄奘法师唠了好一会儿那位崔使节的姿仪。 玄奘法师本来也没怎么太放在心上,倒是今日一见,都不必问姓名,就觉得这位必然是阿赛班国王口中念叨的‘崔使节’了。 * 送下玄奘法师,姜沃也没有多待——初回长安,又带回了那么多经文,玄奘法师一定有很多事要做。 因此她很快告辞。 倒是玄奘法师让她且留片刻,然后从车上无数的麻布包裹中,精准取出一个:“这是送给袁仙师的。” 姜沃替师父收下,这才与崔朝一齐告辞出来。 弘福寺门口,还等着许多慕名而来,一路跟随朝廷车马的僧人。 崔朝与姜沃上车驶出两条街后,才觉得人没有那么多了。 “太史令今日难得有空出宫,不如去看看新的房舍?已经快要修缮好了。” 姜沃曾经托崔朝帮她挑两处好地段的房舍买下来。 虽说她还是愿意住在宫里,跟媚娘住在一起,但该买的京城房产还是要置办下的。如今天下人口还未恢复,长安城的房舍还没有那么抢手,但随着贞观之治百姓安居,未来几十年,人口估计会迎来一个大的飞跃。 说来令人痛心,从隋末到唐初,人口锐减到四分之一——不是锐减‘了’四分之一,而是锐减‘到’四分之一,从八百多万户锐减到两百多万户。哪怕是贞观年间一直在修养生息,恢复元气,但依旧也才只恢复到三百多万户。[1] 从这次东征就可知了,皇帝虽说又是水陆并进,又是骑兵步兵的,看起来好似浩浩荡荡大军无数,但其实总共只动用了十万出头的兵力。 一凤皇帝是真不舍得,也是实在很难拿出隋炀帝百万大军东征的阵容。 十万兵力都是他好好算过的——别看大唐经常把周边国家加入‘唐灭xx国’系列,但其实每回动用的兵力都没有很多,走的是精兵和以战养战的路子。 实在是家底还没彻底养回来。 姜沃想了想遥远的辽东,才转头对崔朝道:“既然宅子还在修缮,那就等修好了再去看。” “我倒是有另一个地方想去。” * 姜沃回到宫里时,已是临近暮敲响的时辰。 因是盛夏,天光倒是还亮堂。 她走进院中,就见媚娘坐在窗边,借着天光在看书。 媚娘的神色很专注,都未注意到有人进院。 姜沃止步不动。 她见过媚娘最多的侧颜,就是这样认真看书的样子。 数年过去了。 媚娘是姜沃见过最有意志力的人:有多少人能够在深渊谷底,似乎八方都是绝路的情形下,永远坚持着一步步往前走呢? 然而,媚娘却是在未遇见太子前,就已经坚持了数年——读书、思考、永远没有停下过走路,更没有停下过抬着头去寻找向上攀爬,让自己走出这片绝境的藤蔓。 她胸中永远有一口不服输不绝望不认命的气。 * 媚娘真没注意到姜沃进门。 不过媚娘此时并非如以往一般,在对着书里深奥晦涩之言思索,而是难得陷入了回忆。 她想起了去岁九成宫,与太子见的最后一面。 去年夏日,虽然圣驾在九成宫,但她与李治,其实也就只见了寥寥几回。因圣人那时正在备战高句丽,太子要时刻随驾听从圣人教导,忙的无暇他顾。 最后一次见面是中秋前。 那时天气已经有些转寒了。 李治出门的时候为了不惊动乳娘等人,就连外出的披风也没带,就像往书房去一般,穿着常服自院中穿过,然后才从侧门带着小山走了。 因穿的单薄,李治到了兽苑后,被风一吹,就不免咳嗽了两声,脸色和指尖都有些发白。 媚娘一眼便看出是怎么回事:“太子长日劳碌,若是再为……出门染了风寒,那还不如不见。” 李治望了她片刻,忽然轻轻点头道:“好。” 似乎怕媚娘误会他恼了一般,李治下一句话与这个‘好’之间,几乎没有空隙。 很快就道:“来见我,对武才人来说,也是冒着‘风’而来吧。” “从前我做晋王时也罢,出入宫门都很随意,可如今我既然是东宫,盯着我的目光只会越来越多。” 李治顿了顿,终于问出了这两年来一直想问的话:“武才人可知韦贵妃入宫前之事?” “你……可愿意如贵妃一般?” 韦贵妃,是再嫁之身入宫。 * 媚娘在回忆中,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揉着书页的纸边儿。 其实,从几年前,明明见到晋王的背影,但她没有按照宫规退避,而是选择主动踏入兽苑那一刻起,她就进入了一场赌局。 这些年,一直在赌。 她不由想起前年皇帝巡幸幽州,后宫妃嫔们忽然爱上了赌斗的旧事。媚娘那时常听宫人感慨,哪个嫔妃输掉了一年的俸禄,又有哪个公主输掉了一身的金玉,真是大手笔啊! 当时往兽苑去的媚娘就在内心道:比起这些嫔妃们,自己才是个真正的赌徒啊。 她赌上的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若是让外人得知,太子殿下喜欢避开人,单独与一位掖庭里的才人说话,那会怎么样?太子或许会受皇帝两句斥责,但她……只怕性命难保。 媚娘心里很清楚,但她没有办法。 因为太子想见她,想与她谈心解压,她就得去,她需要维系住太子这种好感。 每一次两人面对面说话,太子的语气都很随和,有时候甚至给媚娘一种错觉,他们是平等的人。 但错觉终究是错觉。 他们两个站在这里,所冒的风险截然不同,因此也绝不平等。 但对媚娘来说,一旦入局,她只有赌下去,一次次冒着全盘皆输的风险,把性命安危压上赌下去。 她在赌,会有一日,太子对她的看重,超过了他的孤独感和倾诉欲。他会开始担忧媚娘所冒的绝大风险。 终于。 她赌赢了。 ** 与此同时,远在定州的李治,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靠近北地,哪怕是夏日,太阳落山后就会有些凉意。 这份凉意,让他想起了去年他与媚娘见的最后一面。 虽然近一年未见了,但想起媚娘,她的面容还是会立刻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前。 去岁中秋前见过一面后,回东宫的路上,他就对小山吩咐道:“以后我不再来兽苑了,你记得每旬来看一眼猞猁,别让人克扣了肉食。” “再有……”李治想了想道:“今年起驾回长安后,你先留下别走,办好一件事——把九成宫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