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镜敛起身后又冲赵珩行了一礼:“摄政王安康。” 一来一回,百姓们也终于看明白了。他们围着闹着的,是大周天子和摄政王。 他们心中或许没有多么深厚的家国情怀,但升斗小民生来对皇权便有敬畏之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曹木匠和靳大夫互相看了看,转身跪地高呼陛下。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跟着,不多时,原本还凶神恶煞的百姓们也纷纷跪了下去。 赵珩淡淡的看了眼,道:“百姓蒙难,是我失职。我会想办法替大家拔除毒症。” 他看了眼那个中毒的孩子,走上前去,孩子的父母下意识想要阻止他靠近,但不知为什么,还是老老实实让开了位置。 赵珩将手搭在那孩子细瘦的手腕上,闭目探脉,好半响方才睁开眼睛,道:“能解。” 第165章 轻飘飘的两个字就是百姓的救赎,他们看向赵珩的眼神里也带着祈求。 赵珩问靳大夫借了银针,行了一套走穴的针法,黑色的毒血顺着指尖流了出来。 靳大夫眼睛瞪的溜圆:“不愧是李先生的弟子,光这一手针法寻常人一辈子都学不到呢,惭愧惭愧。” 赵珩道:“这套针法偏门了些,不过也不难学,靳大夫多瞧瞧便能领悟了。” 赵珩并未藏着掖着,靳大夫也不扭捏,连续医治几个病人后,靳大夫便能自己上手了。 赵珩从旁观察了一会儿,这巫毒和赵平都所中之毒相比并不显得多厉害,毕竟没有巫术加持,再毒也不至于无药可解。只是这巫毒实在刁钻,银针走穴虽可放出部分毒血,但毒已透骨,还需辅以药汤服用方可彻底拔除。 眼下的问题是药方中所需药材暂不能凑齐,最关键的一味药长于云梦。他只能暂时用一道解毒方子替代,配合针法压制毒性,短时间内不致毒性复发,待寻得药材自可根治。 忙完已是傍晚时候,百姓们散去,赵珩难得喘了口气。 赵琰心里还气着,一整天都没个好脸色。 “百姓弱势,但若以弱势为由相逼迫,那就是不辨是非,是恶!” 想到了被逼自戕的姐姐姐夫,今日这些人又来逼迫大哥,赵琰更恨了。 赵珩心中没什么波澜,他只是淡淡说道:“世间善恶相对,只要还有人心存善念,我们做的一切便值得了。” 在国都城时宋镜敛是见过赵珩的,那时他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轻狂傲视,身上若有似无的带着几分狠戾,虽然他藏得深。但经历家国巨变之后,他却完全不一样了。胸襟宽广,冷静沉着,他拥有近几代姬氏帝王少有的帝王之气和王者之风。 宋镜敛冲他拱了拱手,客气道:“王爷,原州城尚有百姓经受毒症之苦,盼王爷施救。” 赵琰哼了一声:“他们怕是巴不得我大哥早点死呢。” 赵珩还不是很习惯“王爷”这个称呼,不过他听得出宋镜敛弦外之音。 “陛下已会说话,我……本王身体亦有好转。眼下山河凋零,是该重整旗鼓了。”他想了想,说:“原州城杨氏祖宅占地广,建筑豪奢,暂时列为行宫。择日,本王护送陛下入行宫,监理国事。” 宋镜敛不免激动,忙又跪伏在地:“陛下英明,摄政王英明!” …… 赵琰哼哧哼哧往房间里一桶接一桶的提水,伸手试了试水温刚好,扭头冲院子里喊了一句:“大哥,可以洗澡了!” 赵珩正在院中静坐,白天忙乱,他并未过多关注自己的身体,眼下闲下来却发现自己一时竟无法适应这样干净的躯体。 听见阿琰喊他,赵珩施施然起身,夹杂着火烧味儿的空气钻入鼻息,他又想玄度了。 温热的水包裹着躯体,疲惫无所遁形。赵珩靠着浴桶闭目养神,水汽蒸腾,氤氲出些许困意。悦耳的笛声又一次响起,像潺潺溪流沁人心脾…… 明亮的光线有些许刺目,赵珩适应了一会儿方才缓缓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一片桃林。桃花瓣无风自落,随着他脸庞分明的棱角滑落。 赵珩下意识伸出手掌,桃花瓣刚刚好落入掌中,清新的香气也扑鼻而来。 “这里是……”他还来不及思考,便见前方不远处的桃树后闪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一身白衣,红色的花纹刺绣自领口一路蔓延至袖口,古朴精致。他一边走一边吹着笛子,墨发翻飞,飘飘然有仙人之姿。 赵珩不由瞪大双眸,又惊又喜:“玄度!” 他快跑上前,在距李玄度一步之遥时堪堪停住,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他,生怕再往前一步便惊了梦,再也看不到玄度了。 李玄度感受到赵珩的急切和小心翼翼,他放下笛子,张开双臂将久违的炙热身躯拥入怀中。 “阿珩……” 赵珩先是愣住,但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是实实在在的,他方才知道眼前的人确是玄度无疑,不由将双臂收紧,眼泪也随之滑落。 久别重逢,总叫人欢喜。 激动的心绪平复之后,赵珩不舍的放开玄度,这才想起过问眼前的情况。 李玄度就晃了晃手里的笛子。 “这笛子……”赵珩有些犹疑:“我明明记得送给你的笛子是青玉色的,怎么这支却像红玛瑙一样。” 李玄度就道:“这笛子融合了你我二人的血液,只要吹奏安魂曲,哪怕相隔千里我们亦可在梦中相见。笛身会在梦中变色。” 赵珩恍然大悟,他当时只是觉得巫族术法神奇,并未全然放在心上,因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真的和玄度分隔两地。 李玄度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忽地笑了:“阿珩变了。” 赵珩收回落在笛子上的视线,浅浅笑道:“对玄度的心从未变。” “那时你在想什么?”李玄度问他:“在碧水关外。” 赵珩拉着李玄度的手走到一旁石墩子前坐下,面前是一潭小溪,清澈的水面映着粉嫩桃树,虽事虚幻的景物,仍觉美不胜收。 “在想玄度。”赵珩轻声说,他握紧李玄度手,道:“在想,如果我没能扛得住李玄序长生骨的力量而堕了魔,玄度一定会杀了我。可堕魔后的力量不可估量,玄度不是我的对手,我反而会错杀了玄度,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我们陷入这样的境地。” “可当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和玄度二人之力都抵不住李玄序,倒不如求一死。我死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玄度与我同生同死,我自私的想着能生死相随也是好的。”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李玄度知道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阿珩在经受多么大的痛楚。 感受到掌心传来收紧的力道,赵珩用拇指摩挲着李玄度的手,安慰道:“有幸在求死的瞬间,我有所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