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半开,夏沉烟坐在榻上,抚摸自己小腹,面上露出少见的踌躇之色。 陆清玄步入殿中,目光落在她身上,脚步不由慢下来。 夏沉烟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是他,说道:“陛下来得好快。” 陆清玄这回没再在意关于“快慢”的话。他走到她身边坐下,细细打量她:“感觉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很累,提不起精神。” 陆清玄把她抱在怀里,小心避开她小腹,“那你多多歇息。” 夏沉烟自然地倚在他怀中,熟练地找到最舒服的姿势。 陆清玄一边摸她的头发,一边问道:“御医有说什么注意事宜吗?” 夏沉烟看了宫女一眼,宫女连忙含笑道:“御医说,娘娘须得清淡饮食,不可食生冷之物,不可过度劳累,情绪不可大起大落……” 她一样一样地说,陆清玄一样一样地记,记到最后,他轻抚夏沉烟的头发:“沉烟真是辛苦了。” 夏沉烟趴在他怀里,嗓音闷闷的:“辛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陆清玄微笑,抬起她的脑袋,轻吻她额头,一下又一下。 众人皆以为他在高兴,几乎无人知晓,他是内心忐忑。 只有夏沉烟看了他一眼,把手指抵在他唇边,“别亲了,再亲我也要忐忑了。” 陆清玄想啄她的手指,犹豫片刻,又握住她的手。 “好,都依你。” “我会好好照顾你。”他又轻声加了一句。 作为一个言而有信的人,陆清玄每天忠诚地践行他的诺言。 御医建议夏沉烟饭后散步,陆清玄每天用完膳,都陪她闲逛一阵。 阳光透过枝丫,掠在他们肩头。夏沉烟说:“从前我觉得陛下就像圭表。” “圭表?”陆清玄一边扶着她,一边问。 “每次用膳,只用时两刻钟。” “那现在呢?” “现在每日饭后散步,都要用两刻钟。” 陆清玄注视着她,轻笑道:“我觉得现在这样更好。” 他总是小心看着她,担心她磕磕碰碰。尽管她怀孕至今,从来没有磕碰过哪里。 两人又去看了洛阳花,今日陆清玄多花了三刻钟,才回到御书房。 但他并不为这三刻钟而焦急,反而想要更快地处理完政事,回到他的沉烟身边。 他的沉烟。 每次他在心中默念这四个字时,都有一种隐秘而跃动的欢喜。 天气渐渐炎热,夏沉烟换上轻薄的夏衫,殿中却依照御医嘱咐,没有再摆消暑的冰盆,每日只是由宫人给她挥扇。 一天清晨,太后在仁寿宫醒来,想起夏沉烟,询问道:“沉烟近来如何?身子可好?还吐不吐?” 宫女伺候她起身,笑道:“奴婢昨日才去了景阳宫,皇后娘娘大好了,瞧着精神也好。奴婢到时,陛下在给皇后娘娘挥扇呢。” 太后亦是笑:“好了便好。” 她洗漱完毕,坐在妆奁之前,半晌方唤了一声宫女名字,说道:“哀家昨夜又做梦了。” 宫女是太后心腹,跟了太后大半辈子。她知道太后历来只做一个梦。 那是关于先帝兵败的梦。 先帝在时,皇权旁落,民间戏言,“陆家、王家、夏家共掌天下”。 夏家和王家都想让自家女儿做皇后,谁都不愿让步,先帝也乐于让世家之间相互制衡。于是在权力的博弈之下,后位竟然落在了一个家世平常的秀女——现如今的太后身上。 后来,后位还没争出结果,胡兵入侵。先帝大败,签下屈辱条约,打算献出后宫的皇后、妃嫔、公主,以及不计其数的珠宝。 宫女柔声劝慰:“好在陛下当日救了娘娘。” 当年,陆清玄提前得知消息,握住太后的手,将她藏于密道,却最终被先帝找到。 陆清玄当时年纪很小,将短剑横于脖颈之上,说道:“若是带走母后,儿臣也绝不独活!” 先帝自然不在意太子的死活,是臣子们劝住了他。 臣子们说,陛下万万不可,太子殿下乃是帝国的希望。 太后笑道:“他当时那么小,短剑都拿不稳,还要克制住自己的手不要颤抖。” “娘娘何必想那些事。”宫女轻柔道,“现如今天下熙和昌盛,梦里没的,现实可都有了。” 太后微笑,露出追忆神色。 “或许是近来沉烟有了身孕,哀家的梦,比往日更清晰一些。” 宫女一边为太后梳发,一边恭敬听着。 太后却没有再说话,她只是慢慢回忆起那天的事情。 那天,她被陆清玄藏于密道,看见了先帝的贵妃。 她看着这个出身于夏家的女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想要叫住她,让她一起躲进来。 先帝贵妃听见声音,回了头,却在此时,一群太后从未见过的士兵涌上来,把先帝贵妃推搡而走。 年幼的陆清玄正在紧张擦拭他的短剑,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太后却始终记得那个女子最后回眸的一瞥。 她始终没有说出他们藏身的地点,最终先帝找到他们,是用了皇宫的舆图。 许久之后,宫女将太后的发髻梳好。她开解了太后一番,太后说道:“如今和和美美的,倒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沉烟生下孩子,也算是让她的血脉有所延续了。” 宫女不知太后口中的“她”是谁,但仍然含笑道:“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聪慧漂亮,皇后娘娘一定会诞下一个聪明孩子的。” 太后微笑点头,站起身,用完早膳,继续去修剪花枝。 她和那些高门贵女的志趣不同,她生平最爱,唯亲手修剪花枝与烹茶,为了此事,她当年还被王家女嘲笑过。 太后修剪好一盆芍药花,对宫女说:“这盆修得不错,给沉烟送去吧。” 宫女应是,端起芍药花,送去景阳宫。 夏沉烟收到了太后的花,打赏了宫女,把花摆在花几上。 陆清玄晚上回来时,看见她正在赏花。 灯火摇曳,花美,人更动人。陆清玄觉得,或许等两人都垂垂老矣,他也看不厌。 “陛下回来了?”夏沉烟抬头看他。 “回来了。”他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又探了探她的脸颊,“今日感觉如何?” “好一些了。” 陆清玄略微松口气,又陪她去用了膳。 前段时间,她孕吐吐得昏天黑地,他担忧得不行,也跟着吐了几回。御医说他这是“关心则乱”,他面无表情地洗漱一番,继续去照顾他的沉烟。 由此,他也知道,孕育子嗣,并非易事。他体会到的,不过沉烟的万分之一。 饭后,两人散步、沐浴、就寝安歇。 皎洁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帐幔上,镀上旖旎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