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宫殿用膳。”陆宜安说。 陆宜珩应好。宫人们提着宫灯,照亮长直的宫道。 他们一家人,各自所居的宫殿距离很近。 陆宜珩说:“为何父皇和母后在一起时,如此……” 如此不拘礼仪。父皇的衣袖都被揉乱了,可是他光顾着看母后,目光温和,连他们的到来都没有察觉。 他没有说出剩下的半句话,但陆宜安明白他的意思。 她睨了他一眼,“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陆宜珩稍顿,“你不也是小孩?” “我比你大。” 陆宜珩许久没有说话,他不是一个擅长争辩的人,但他想,宜安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或许等他长大,就能明白,为何在某些时候,可以放下长久坚持的礼仪。 可以停下手上的事务,可以投出专注的目光。 可以认认真真,只专神注视一个人。 …… 正值破晓,晨雾薄如轻纱。 夏沉烟的腰渐渐好了,她趴在床上,看见陆清玄起身。 陆清玄穿好鞋履,站起身,想为夏沉烟掖被角,却看见她睁着眼睛。 “今日怎么醒得这么早?”陆清玄问。 “我听说,近来宜安和宜珩练习射箭,十分勤勉。”夏沉烟说,“寅时便起身,在先生到来之前,温习前一天的课业。” 陆清玄看出夏沉烟想说话。他瞧了一眼外头天色,在床沿坐下。 “他们现在应当已经在练习了。”他判断道。 “陛下当年也是如此勤奋吗?” “是。” ? “陛下从开始学习射箭,到正中靶心,用了多久呢?” 陆清玄回忆片刻,“似乎是当天就射中了。” 夏沉烟不说话。 “沉烟。”他轻声问,“你在担心什么呢?” “宜安总是射不准靶心,我担心她伤心哭泣。” 陆清玄微笑,抚平她微乱的长发。 “她不会哭的。”陆清玄温和地说,“你没有看出来吗?在这方面,她很像你。” “像我?” “是的,她不会服气。她会一遍一遍练习,直至每一箭都能正中靶心。” 第50章 女帝(三) 陆宜安果然如陆清玄所料,日复一日地练习射箭和骑马。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她总是比陆宜珩更早抵达围场,也更迟离开。她精准地做出先生教导的每个动作,严苛地执行每一项训练。终于有一天,上骑射课时,她赢了。 她率先抵达终点,十支箭矢正中靶心,秋风扫过,箭羽铮铮作响。 陆宜珩微微愣住,随后策马上前,“宜安,恭喜你,你赢了。” 他语气诚挚,陆宜安亦是微笑,“真是不容易啊。” “不容易?” “是的,不容易。” 她的手足,宜珩,于骑射一道上,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她很高兴能追赶上天才的步伐。 日子平淡地向前流淌,钉在箭靶上的箭矢越来越多。有一天,陆宜安对陆清玄说,她想学习策论。 “为什么想学习策论?”陆清玄温和地问。 “宜珩学了策论,便可以对时事大发议论,我很羡慕。” 陆清玄垂眸沉思,正要拒绝,被夏沉烟轻轻扯了一下衣袖。 她坐在他旁边,手上拿着一本游记。 陆清玄顿了顿,平缓道:“此事朕还要再想想,你先退下。” “是。” 陆宜安退出大殿,宫女放下门帘。 渺渺茫茫的光线透过窗户,跃动在夏沉烟的游记上,拿游记的手指被阳光照得白皙纤长。 陆清玄牵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为何想让宜安学习策论?”他问。 “我想给她自由。” “自由?” “学习想学的东西的自由。” 陆清玄沉吟,半晌后,他说:“宜安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骑射倒也罢了,若是让她学习策论,我担心会助长她的野心。” “为何担心她的野心,因为她是一个公主吗?”夏沉烟问,“明明宜珩就没有野心,他努力学习课业,只是因为我们想让他学,宜安却是她自己想学。” 陆清玄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夏沉烟说:“陛下没有门户之见,在陛下眼里,庶族子弟和世家子弟可以同样出众。” 陆清玄点头,“庶族还用得更顺手些。” “陛下有对于年龄的成见吗?” “没有。甘罗十二岁为相,若我遇见甘罗,也会将他封相。” “那么,陛下有对于男女的成见吗?认为女子天生不如男子?” “不,我见过很多更胜于男子的女人。太后敦厚,先贵妃贞烈,宜安坚毅,而你,沉烟。” 夏沉烟望着他。 “而我很喜欢你。”他轻声说,“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我会仔细想想。” 如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他愿意仔细考虑他人的建言。 隔了几天,陆清玄同意让陆宜安入上书房,学习策论。 此事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大臣说:“陛下,男女各司其职,是帝国稳定的根基。” “从前也有许多人说,世家是帝国稳定的根基。”陆清玄坐在龙椅上,“此事朕已下定决心,不必再议。” 他嗓音平缓,但朝臣们知道,已经没有回转余地。 陆宜珩坐在宫殿中,听见太监禀报了这件事。 太监说:“殿下,陛下这意思是……” 陆宜珩正在画一幅九九消寒图。他打断了太监的话,说道:“我知道父皇的意思。” 太监愕然,“殿下不去阻止这件事?” “我为何要阻止?” “殿下是大皇子,只有殿下才能进入上书房学习,只有殿下才能——” 才能登上至尊之位。 陆宜珩笑了一下,“这些有什么要紧?你看看我的生活,还有不满意之处吗?” “日后大公主……可不一定会让殿下维持这种平静生活。” “她会的。”陆宜珩一边作画,一边淡声说。 太监错愕。 “你没发现吗?于骑射一道上,我比她更有天赋,她有时候却能赢我。” “大公主勤于练习。” “正是。”陆宜珩说,“她一开始日日夜夜地练习,我就故意输给她,想让她高兴。” “然后呢?” “她没有接受。她很快就发现了这件事,有点生气,但我冲她笑一笑,她的气忽然就消了。她告诉我,谢谢我让她,但她想堂堂正正地赢。” 陆宜珩说完这段话,沉默了一会儿。 太监恭敬倾听。 陆宜珩说:“然后,她又花了整整三年,才第一次真正赢我。” 太监道:“恕奴才愚钝,奴才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