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芙罗拉简陋的草鞋踩在松软潮湿、布满碎石和腐烂枝叶的林间小径上,每一步都带来湿黏的触感,却也刺激着麻木的意识保持清醒,透过这片朦胧寻找前进的方向。
浓雾搅动着湿冷的透明裹尸布,无时不刻地环绕着周围,能见度不足十步。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狂跳声。
奇怪的是,这浓雾与阴影似乎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屏障,完美地遮蔽了她这身狼狈不堪的半透明装束。
而这一缕来自异界的游魂,在无声的恐惧中穿行。
可是,此刻的《永夜启蒙教义》中那不知名儿童饱含血泪的日记,在反复思索中显露出锐利的獠牙,在混乱思绪里反复噬咬。
孩童绝望的控诉间,竟奇异般地穿插进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温柔如纱的声音,那是属于修女艾米丽的语调:
“嘘...小可怜,别怕。嬷嬷们听不见的...看,姆妈给你藏了什么?”
芙罗拉仿佛望见到昏暗角落里,一只布满细小伤痕却温柔细腻的手,将一小块硬得硌牙的面包屑塞进一个孩子颤抖的小手心。
“嬷嬷说这是‘光明的亲吻’...可亲吻为什么让人惨叫?”
稚嫩的笔触下是无尽的恐惧与不解。
日记所承载的曙光正迎面向她走来,修女艾米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深沉的悲悯,向那个孩子低语着:
“泽伊,真正的亲吻跟温暖的怀抱,分享的面包,擦干的眼泪一样...不是鞭子和锁链。”
“记住,无论他们说什么,你的眼泪不是罪,你的恐惧不是软弱。”
“你只是......太小了。”
那些稚嫩笔触下的绝望和控诉,与她毕生信奉的晨曦之主洛山达——光辉、仁爱、希望的化身——的形象产生了极致毁灭的撕裂。
而晨曦修女艾米丽那跨越时空的温暖,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既让她看到一丝人性的微光,
又让这信仰的撕裂更加鲜血淋漓——如果那本浸透苦难的日记是真的......
如果晨曦的荣光下掩盖着如此不堪的黑暗与虐待,而唯一践行了仁爱的晨曦修女却...
她的信仰基石正在绝望动摇着,前方等待她的,究竟是揭露真相的曙光,还是彻底坠入绝望的深渊?
芙罗拉不知道,只能凭着本能,朝着日记中隐约提到的‘瑰晨修道院’的方向,在迷雾中艰难跋涉。
不知过了多久,雾气稍薄,一片更为凝滞、更为死寂的区域撞入眼帘——之前走过的修道院公墓。
这里只有能冻结骨髓的阴冷。
歪斜的墓碑已成大地所抛却的森森枯骨,在昏沉天光中投下狰狞暗影。
疯长的荒草绞缠着倒塌的十字架和碎裂的天使石像,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浓重的腥锈、植物腐败的甜腻,以及深植于死亡本身的黏稠气息,沉沉压在胸口,令人窒息。
然而,一个极为鲜活、带着不可思议生命力的声音,陡然撕破了凝固的死寂:
“咕......咕咕咕——!”
芙罗拉猛地顿住,心脏被攥紧又松开。
循声望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块被荒草淹没的低矮墓碑前,竟停着一只鸽子。
它通体羽毛洁白如初雪,像是在这墓地的晦暗中点亮了一柱温暖的烛火。
小小的脑袋微微歪着,一双剔透的翠绿色眼睛,纯净得宛如初春凝结的第一滴晨露,此刻正带着一种近乎守护者的神情,
凝视着芙罗拉——以及她身后那座小小的坟茔。
更令人动容的是那座墓碑周围。
在周遭一片破败荒芜中,唯有这座坟茔,被一片茂密得惊人的风铃草温柔簇拥。
细长的茎秆托着铃铛般的蓝色花朵,在几近凝滞的空气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清新的微香。
这片生机勃勃的碧蓝,与墓碑的灰败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那只白鸽并非随意停留,它的喙边,还叼着一小段嫩绿的草茎,脚爪上沾着新鲜的泥土——仿佛刚刚还在精心打理这片小小的花园。
芙罗拉屏息,小心翼翼地靠近。
草鞋踩在柔软的泥土和草叶上,发出沙沙轻响。
白鸽并未受惊,反而像是确认了她的无害,挺起雪白蓬松的胸脯,引颈发出一串更清亮婉转的鸣唱:
“咕?咕?咕咕?咕咕咕?呜?——!”
那声音跳跃、灵动,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驱散了芙罗拉心头的部分阴霾。
一股带着酸涩的暖流涌上。
在这绝望之地,这洁白的生灵和它守护的这片盎然生机,就是心间乍现的那一道温暖的光隙。
也许是这光隙的诱惑,芙罗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她自己都未及思考——便将那只仍在歌唱的圆润白鸽拢进了怀里。
“咕?!”白鸽显然吃了一惊,翠绿的眼睛瞬间睁得溜圆,温热的身体在她掌心僵硬了一下。
它似乎并不习惯这种亲昵,但也没有立刻攻击。
“别怕...”芙罗拉低语,随即自嘲。
有了长羊蹄、蝎尾、蝠翼的夜魇在前,一只爱叼草籽的鸽子何足为奇?
在这扭曲的试炼里,任何一点无害的美好都显得弥足珍贵。
然而,她显然低估了这只‘百年老鸽’的卫生状况。
受到惊吓的白鸽在她怀里拼命扑腾起来!
雪白的翅膀疯狂拍打,不是掀起气流,而是扬起了大蓬大蓬陈年的、带着灰尘和可疑霉味的厚重羽粉!
仿佛抖落了百年的时光尘埃。
“噗——咳咳!”芙罗拉猝不及防,被呛得轻咳了两声,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