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看镜头,拿着笔,想象一下现在正在上课,头稍微侧一点。” 许戚扶稳相机,指导廖今雪的双手该怎么摆放。他或许没有察觉,拿起相机的时候,他身上那股令人不适的阴郁被随之驱散,再也看不到生活里半分怯懦。 廖今雪听话地照做,不轻不重地点评了一句:“应该不会有学生在上课的时候摆这种造型,太累了。” “...这样拍出来好看。”许戚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但还是向上抿了一下唇。 陡然间,他生出一种正在和高中时期廖今雪约会的错觉。这个想法一出来,把自己都震了一跳。 许戚下意识按下快门,将廖今雪的身影匆匆定格在镜头里。 这一次,终于不是暗无天日的偷拍。 拍摄过程十分顺利,作为模特,廖今雪可以排得上许戚拍过最配合的人里前三。他不会质疑这个角度拍起来会不会难看,姿势又合不合适,几乎把自己彻底交到许戚手中,任由他指挥。 室内拍摄结束,许戚检查前面的底片,廖今雪斜靠在窗边,睨了一眼外面,“出太阳了,等会要去外面拍摄吗?” “嗯,这里没有要拍的了。” “刚才光线不好,拍出来照片的效果会不会差一截?” 许戚解释:“光影可以靠后期修出来,现在只要把照片的结构拍对,后期费一点功夫,最后效果和在真的阳光下面拍出来一样。” 廖今雪双手插在校服的裤袋,把自己的想法问了出来:“如果这些都可以修,为什么一定要选在阳光下拍摄?” “可是严格算起来,人也能活生生地修到照片里,真的要用实用性衡量照片,摄影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所有照片其实都可以靠一台电脑合成。”许戚不由自主地说道:“镜头的记录本身就是一种即兴表演。” 廖今雪注视着他,第一次谈论起擅长领域的许戚仿佛披上了从未有过的自信和亮光,和平时很不一样,“你对摄影有很多自己的理解。” 这一眼打断了许戚身上的魔咒,他握紧摄像机,又显得有一点局促和不好意思,扶了下快要滑落的眼镜,“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要放心上。去外面接着拍吧,趁太阳还没有落下去。” 不被阴云遮蔽的太阳斜下几缕午后的光晕,不是很多,但对拍照的氛围来说刚刚好。 许戚不太喜欢塑胶跑道在镜头里的质感,显得画面很廉价,他们绕到教学楼背后的树林,自然的绿色使画面一下子充盈起来。 “躺在草坪上。” 廖今雪确认了一遍:“直接躺上去吗?” 许戚点点头,“躺在树的下面,这样叶子的影子就能映在你的脸上了。” 只是一句很寻常的解释,廖今雪却滞了一会,坐平后慢慢躺下去,“拍摄之前,你是不是会在脑海里预演一遍每个画面?” “大部分会。” 许戚来到他身后,镜头笔直地对准廖今雪的五官,摇曳的树影拂过这张冷峻的脸庞,沙沙的响,落入镜头中,成为一场无声却胜似有声的表演。 廖今雪的双臂自然而舒展地压在后脑下方,望向漆黑的镜头,“最后拍出来的效果和你想的一样吗?” 许戚压在快门上的手微微一顿,低声道:“很难一样,想法会更加不切实际一点,拍出来以后,照片只是照片。” “你刚才还说摄影是一场表演,怎么现在又把照片描述的很寻常?” “想法没有办法变成实体,但是照片可以打印出来,拿在手里,”许戚对上镜头里廖今雪深邃的双眼,喉结不自禁滚动了一下,“可能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比拿到手里的东西要高出一点点。” “是吗?” 廖今雪轻笑了一下,‘咔嚓’,镜头定格在他嘴角上扬的瞬间。 “这张照片符合你的预期吗?” 许戚的心微微一动,没有回答廖今雪的问题。 照片的雏形和廖今雪的笑同一时间出现在镜头里,没有预期,也没有想象,第一次,仅仅跟随心跳的频率而走。 许戚到旁边摘了一朵黄色的小花,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弯下腰,把花放到廖今雪的嘴边,“可以含住吗?” 廖今雪微微张唇,咬住了花茎,许戚的手靠得太近,湿润的舌尖很快连同花茎一起擦过他的指尖,下一步,仿佛是要听从错误的指令,把他也含住。 许戚猛地缩回了手,廖今雪注视他的眼神似乎很坦荡,但细细地观察又能看到里面微小的变化,叶影的衬照下,多了些许意义不明的深谙。 藏在身旁的两根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会,许戚举起相机,挡住了稍显失控的表情,“...眼睛可以闭起来。” 闭起来,就不会让他持续性的心神不宁。 一滴,两滴。 微凉的雨点倏忽落在头上,拍摄接近尾声的时候,一场雨如约而至。 许戚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设备,廖今雪一同帮他整理,直接提起沉重的背包,拎在了自己手里。 他们走在离开校园的路上,雨淅淅沥沥的越下越大。身处雨幕的感觉让许戚眼前顿顿的模糊不清,前路被白蒙蒙的雾气遮挡,走得越快,双腿越像失重般发软。 唯有冷,冷得发颤, 突然一件带有体温的外套落在了头顶,把他脑袋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一同隔绝开雨幕。廖今雪说:“你站在保安亭里,我把车开过来。” 许戚捏着垂下来的校服袖子,听不清是雨中的心跳更重,还是廖今雪的话更清晰,“...谢谢。” 廖今雪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已经转身跑向车停着的方向。 这场雨打断了拍摄,也打破维持已久的平静,许戚站在保安亭外被屋檐遮挡的角落,不得不蹲下身大口地呼吸,甩开被雨线缠绕住喉咙的窒息感。 他闻着发丝上的腥气打了一个寒颤,不由把外套裹得更紧,廖今雪盖在头上的校服好似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抚平了躁动,残留令人留恋的温热。 这一点点温热,就足够许戚遗忘雨水的冰冷。 廖今雪驱车将他送回家,临分别前,问道:“成片出来以后,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可以,但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看。”许戚低声说。 他濡湿的头发已经被车内的暖气渐渐烘干,现在,正穿着那件校服坐在副驾驶里。 可能因为尺码偏大,外套在许戚身上一点也不维和。廖今雪视线多停留了几秒,才回答:“没关系,你回去后记得洗个澡,别着凉了。” 许戚说:“那等照片修好我再联系你。” 廖今雪淡淡地颔首,“好。” 许戚拎起背包,蓝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隐入朦胧的雨中。 走进家前,许戚把外套脱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