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 易飒笑笑:“误会?” 雨大,怕湿了鞋,她打了赤脚,手里拎着装了板鞋的塑料袋,塑料袋淋了雨,水珠一道道滑到袋子底端,汇在一处,又一滴滴落下。 落在她脚边。 她的脚浸了水,尤其白,踝上两个字,是她外表上唯一冷硬的部分—— 去死。 丁碛压低声音:“我那两天确实盯过你,没别的意思,就是出于好奇,三江源变故,死了那么多人,你是出事的人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大家把你当传奇。” 他听说过她待的那辆车子:车身血迹斑斑,车顶盖上凹出了个人形,而且那辆车子被发现的时候,车门大敞,花生米和花生壳滚得到处都是。 录音机在放童话故事,车里却没人。 当时,搜救的人都以为:这孩子没了,或者死了。 谁知道找到了,在距离车队大本营十几里外的一条小溪流边,人蜷缩着,冻得像个冰坨坨。 大家觉得她没救了,但没想到生了火,给她洗了热水澡,捂了被子之后,她又有气了。 就是高烧不止,烧了足有七天,据说她发烧的时候,一直喃喃说的胡话,每句都脱不了死字。 ——去死呀…… ——我要死了。 ——吓死我了,我是个小孩子…… 以上是水鬼三姓中广为流传的版本。 但故事在丁长盛那儿还有后续:女人们给小易飒洗澡的时候,他拿棍子一件件挑着她被脱下来的衣服看。 从贴身的衬衣、到毛衣、到绿底白点的厚棉袄。 衣服都破烂,每一件上都有血。 但她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 …… 丁碛言辞恳切:“你那么小就死里逃生,后来又做了易家的水鬼,对我来说,你特别神秘,所以我就是想看看……” 易飒打断他:“要看两天?” 丁碛一时语塞。 易飒又笑了,她抬手歪了歪竹笠帽,以便更快控掉上头的雨水:“放心吧,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丁碛垂在身侧的手不易察觉地蜷了一下。 易飒走近几步,声音低得像耳语:“一连盯了两天,连我出城都跟着,无非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行为举止有什么不正常的……” “三江源变故之后,你干爹丁长盛一直盯着我不放,坚持认为我有问题,还主张把我关起来……结果呢,我长这么大,不正常过吗?体检出过问题吗?” 她冷笑:“我懒得跟你们啰嗦,所以住得远远的,连国境都出了,就是图个清静。没想到丁长盛手这么长,非要派你来‘探望’我。” 她语带讥诮:“谁不知道这‘探望’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无所谓,我这人没秘密,不怕你探望,我包你吃住,包多久都行,看你能探出什么来。” 说完了,掉头就走,身形在门口一晃,就融进雨幕中。 乌鬼张着翅膀跟上。 一长一短两个影子,在雨里扭曲,被风吹得飘飘晃晃,像魅。 丁碛原地站了很久,然后长长舒了口气。 他掏出手机,给丁长盛发短信。 信号很弱,便秘样的发送进度条闪了很久,才把那几个字送了出去。 ——她还不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 第18章 宗杭在屋角坐了一夜。 这间屋架在水上,地面是拿木板钉起来的,很多拼接错位,透过这些或大或小的缝隙,可以看到下头黑得泛亮的水面。 下了半夜的雨,水面似乎又上来点了,天微微亮的时候,他朝着面前的漏缝吐了口唾沫。 唾沫混着血,又粘又腻,带着在嘴里闷了一夜的难闻味道,准确地漏过缝隙,浮在下头的水面上,不沉,也不飘走,浮成眼里的一颗钉,像是要专门恶心他。 他舌头尝试着往后槽去,刚一动就痛地咝咝吸气,一张脸都纠起来了。 其实不用舔,也知道那儿少了颗牙,多了汪带血的空腔。 昨天,见到马老头之后,他开始是愤怒的,回神之后,忽然狂喜。 是个大乌龙,抓错人了,他爸没事,一家子都没事,自己也是急糊涂了:昨儿宗必胜还从国内给他打电话呢,这得多大仇,还给整个跨国绑架。 宗杭攥紧拳头,砰砰砸木门,捶板墙,大吼:“有没有人哪,是个误会,来个人听我说啊!” 绑他那几个人把他一扔了事,早走远了。 宗杭却越敲越急,额头上出了津津一层汗:即便是乌龙,但距离被绑架都快过了一天了,龙宋肯定报警了,宗必胜也八成被惊动了,家里家外,估计早乱成一锅粥了。 他气急攻心,拿脚狠狠踹门。 马老头在边上看他,犹豫再三,嗫嚅着开了口:“那个……” 他想提醒宗杭,负责看守这间屋的是个体重接近两百斤的肥佬,嗜酒,狂躁,打起人来手上没个轻重。 宗杭吼:“你他妈闭嘴!” 他快恨死马老头了。 他拼尽力气,又捶又砸,到后来声音都哑了:“来个人啊,大家把话说清楚啊,不是我啊,我不姓马……” 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 宗杭精神一振,正想迎上去,门被踹开了。 酒气扑面而来,门口站着的肥佬身形像尊铁塔,手里握了把老虎钳。 就是这把老虎钳,钳掉了他一颗牙。 拔牙时,宗杭挣扎得很凶,声嘶力竭,痛得全身痉挛,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马老头想过来帮忙,被肥佬一巴掌扇趴下,半天没能爬起来。 然后,肥佬用老虎钳夹着那颗带血的牙在他眼前晃,嘘了一声,说:“Silence(保持安静)。” …… 那之后,宗杭就没说过一句话,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痛麻木了,又怀疑牙槽里是不是有根神经直通大脑,牙拔了,连带着脑子也坏了一部分,所以整个人才这么呆滞。 他也想明白了,中餐馆里那两个朝他赔礼道歉的柬埔寨人,大概是假的——因为如果是真的,就不会发生这档子事了。 马老头搓着手过来给他赔了不是:“你说这,我也不晓得怎么把你给抓来了……” 宗杭想冷笑,脸不给力,声音也上不来,只鼻子里喷了两道气。 为什么把我给抓来了,你自己心里没点B数吗? 马老头识相,讪讪地走了,当然,屋子不大,最远也只能走到角落里窝着。 天又亮点了,有人开门把饭扔进来,铁托盘落地,咣当一声,里头两个浅口的铁盆子晃了晃,汤水溅出了大半。 碗里是狗食样的汤泡饭。 宗杭发誓不吃,看着都脏,里头不定多少细菌呢。 所以他还是坐着,右半边脸肿得像发过了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