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失乐 作者：假装稀巴烂 简介：去年——还是今年年初写的。 原定名《儿童失乐》，儿童没什么意思，干脆叫《失乐》吧。 第1章 全文上 一 王健喘得很厉害。他跑了一圈又一圈，就在他们小学那煤渣铺的操场上。他也忘了自己到底跑了多少圈，西北角的锅炉烟囱悠悠冒着烟，不知与他打了多少个照面。王健步子很重，他跑了太久，跑了太多，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而是两根长在他身上的木头，他撑着这木头一步一步地往前迈，张着嘴大口喘气，把冬风呵白。 风刺辣辣地冷，刀削似的割着眼球，王健睁不大开眼睛，微眯着，再后来干脆闭了眼睛，继续跑。他晃着脑袋，蔫了吧唧的样子，还是跑，也不知他到底是累还是不累。王健感觉不到累，他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咚咚地敲击他的胸膛。他肚皮里的那颗心说：开门，快开门，叫我出去，叫我出去！王健于是跑啊跑，脸不知是给冻得还是憋得，红着两边脸蛋，呼哧呼哧地跑，呼哧呼哧地喘气。 “哎！穿黑棉袄的那个，跑步的，过来！” 王健停下来，两手撑在膝盖上缓神。他狠狠吸了两大口冷空气，冻得鼻涕水都下来了，抬手蹭了两把鼻子，转身朝操场边上的体育老师跑去。 “我看你一直在跑步？” 王健气喘吁吁地点点头。 “不累？” 他微弓着腰，大口喘气，没说话。 “运动会想参加吗？长跑。” 王健不喘粗气了，他咽了口唾沫，抬起头来：“啊？” 这时放学铃响了，小学生们像鸟雀一样，呼啦一下全飞走了，他们跟同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从王健身边经过，只一会儿，偌大个操场便只剩了王健和他们体育老师两个人。体育老师说：“这样吧，你以后下午最后一节自习别上了，跟你们班主任说一声，来操场练习。” 王健犹犹豫豫地说好，体育老师以为他是腼腆，还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他们班主任不一定会同意，王健觉得自己跟班主任也不熟，当了几年师生，除了上课点到他回答问题，别的时候也没说过几句话，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他学习一般，说一般可能还有点美化，简单来说，就是他学习不好，而老师总是偏爱学习好的，他开不了这个口。 王健一整天都在琢磨怎么跟老师开这个口。下午，没等他想好，班主任先传唤他了。课代表过来叫他，王健提心吊胆，夹着尾巴去了，从教室往办公室也没几步路，他一边走一边回想最近犯了什么事，思来想去感觉也没有，没准是有好事找他，王健一想到运动会的事，心想该不会是体育老师善解人意，帮他跟老师说了吧，那敢情好，他们班主任可能还会夸他几句，这叫为班级争光呀。王健这么一想，心里立刻舒坦起来，打报告的时候，声音也宏亮极了，好似去领奖。他瘪着嘴努力忍笑，一路小跑到班主任办公桌跟前，等着听夸奖。 “王健，你把这个拿回去，叫你爸填一下，填完了带回来给我。” 老师递给他一张表，王健接过来，他低头一看，是贫困生申请书。王健不笑了。 “这孩子可怜，爸妈卖水果的，还有个残疾哥哥，”班主任扭头跟别的老师聊，“都不容易，这么小的孩子。” “是啊，”那老师也说，“家里有个残疾，照顾起来真是不容易。” “嗯，王健这孩子还挺懂事的——哎王健，你哥安假肢了吗？” “啊？”王健冷不丁被点了名，张张嘴，傻子一样。 老师没在意他，继续跟别的老师聊：“练摊辛苦啊，风吹日晒的……” 当事人王健被晾在一边，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这俩老师聊得带劲，好家伙，比王健自己还清楚他家的事，说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的。过了一会儿，班主任终于想起王健来，举着保温杯问他：“你还站这儿干嘛？回去上课。” “哦，哦。”王健嘴上应着，低着头转身准备走人。他身子还没扭过去，又抬起头来，嗫嚅着说：“老师，体育老师叫我参加运动会，他说让我下午最后一节自习别上了，去操场练跑步。” “跑步有什么好练的？”老师皱着眉，加之她正在喝水，那神情让人不禁疑心她是喝到了苍蝇。老师放下保温杯，说：“不是我说，王健，还是学习要紧，学习是第一位的，跑步还非得占用自习时间吗？” 王健没话反驳，嗯了一声，抓着那张表灰溜溜地走了。他边走便把这张表折成了个四方块，掖进口袋里。办公室里，老师们还在扯闲篇： “学校非得每个班凑够五个名额，现在城里哪还有那么多上不起学的孩子啊！” “好事好事，能帮一点是一点嘛。” “话说这个报上去就能批下来吗？” “不太清楚。” “要不让咱们孩子也申请申请，人民教师也贫苦啊，哈哈哈哈。” 王健出了办公室，往教室走，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叠成个小块的表掏出来，看也没看就塞进了书包里。他不想填这个表。王健看着课桌上自己烂乎乎的课本，又看看同桌包着卡通书皮的课本；看看自己掉了漆的铁皮铅笔盒，又看看同桌又新又漂亮的塑料多功能文具盒。他收回视线来，又望向窗外。王健坐在靠窗的位置，楼下就是操场，他一扭头就能看见大片的黑煤渣，这会儿操场上正好有老师在画白线，大概是为了运动会的事。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往教室门口看，他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是发呆。王健望向门口，看见白墙、白瓷砖、灰黑色的楼梯，还有小学生们进进出出、来来回回地走路；他身旁的同学扎堆坐在凳子上聊天，王健一个人成一堆，坐在窗边，望着教室门口。一会儿外面活动的小学生一窝蜂全跑进来，仿佛恶龙甩了条粗壮的尾巴进来。再之后，老师出现在那里。 老师说：“上课。” 班长喊：“起立！” 小学生们一齐拖着长音道：“老——师——好——” 这一整节课，王健一直在走神，他想到操场上去，他眼睛看着黑板，脑子里却全是跑起来耳边呼呼的风，全是他呼哧呼哧大口喘的粗气，还有他飞快跳动着的心，好像那颗心马上就要从他胸口跳出来，飞走了，他也不知道要去那里，他只能乞求他的胸膛足够坚韧，好随着那颗心一起移动，他们一起离开这里。 “这样啊，那你早上早点儿起，你们平常七点半到校吧，学校不到七点就开门，这天也差不多亮了，你早上早来，练跑步。别等晚上了，现在天冷，天黑得早，你们放学都六点了，还没开练就黑天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