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起白卓的父亲,白卓摇摇头:“我家房子在村边,靠近树林,是用石砖砌的,虽有摇晃,但没倒塌,我爸妈就是受了点惊吓,刚才已经把他们送到林内安全空地。”
几人没多耽搁,又往村中心走。越往中心走,景象越惨:有的人家房塌得只剩地基,碎木堆里还压着没来得及拖出来的人,露在外面的手已经冰凉;有的妇人抱着死去的孩子坐在泥里,眼神空得吓人,孩子的小脸已经泛青,她却还在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嘴里哼着摇篮曲;还有些人在废墟里疯了似的扒找,嘴里喊着亲人的名字,声音早就哑得不成样,手上的血泡破了,混着泥沙,看着触目惊心。风卷着沙尘,把这些哭喊、呜咽裹在一起,压得人连呼吸都觉得沉。
不过,偶尔也能看见让人心里发暖的景象:有人用门板当担架,抬着被压断腿的老人往卫生所跑,抬担架的人鞋子破了,脚后跟磨出了血,却没敢停下半步,嘴里还在喊着“坚持住,马上就到了”;有人蹲在泥里,把旁人散落的干菜、麦粒一点点拾起来,装在布包里,等会儿要送到安置点统一分配;还有个瘦得脱形的妇人,怀里揣着块半融化的糖果,那是她儿子生前没吃完的,她哆嗦着嘴,满脸心疼不舍,把糖果塞到一个失母哇哇大哭的孩童嘴里,轻声说“吃吧,吃了就不难过了”。
这些年,末世里的苦日子过久了,见多了为半块窝头大打出手的,见多了趁火打劫、冷心冷肺的,甚至还有人为了活命,把亲人的粮食偷偷藏起来的。可此刻看着废墟里那些互相搀扶的身影,看着那些劫后逢生却没敢笑太久、转身又去帮别人的人,白和冷硬了多年的心,竟然也有了点暖意。
苏行也刚走没几步,就被几个满身是血的人拽住了胳膊。“苏医生!快看看我家男人!他被梁砸了,现在还没醒!”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死死攥着他的裤腿,“求你了,救救他!”另一个汉子也挤过来,手里抱着个昏迷的小孩:“我娘晕过去了!怎么喊都没反应!苏医生,你先看看她!”几双手用力攥着他,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他被人群裹着往里走,回头冲白和摆了摆手,声音被风声吞了进去,只看见他嘴型在说“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白和点头回应,转头跟着大伯往陈立新家走。两家本身就是远房亲戚,这几年来往得密,陈立新家种的菜多,常给白家送些新鲜的,白家有多余的草药,也会给陈家留着。往昔亮堂的小别墅,如今早没了半点光彩:蓝白色瓷砖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发霉的水泥,墙面上还有几道裂缝;门窗彻底烂透,玻璃碎得一地都是,黑洞洞地张着大口;屋内,衣柜、桌子被暴风砸得稀烂,碎木板混着被褥散了一地,陈立新媳妇最喜欢的那台缝纫机,此刻也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原本整齐的院子,塑料瓶、烂菜叶、碎布条在风中翻滚,连他家养的那只母鸡,都躺在角落里没了气息。
李婶正蹲在门口,手里攥着一个破麻袋,麻袋里露着几根干瘪的胡萝卜。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屋内的一片狼藉,连几人走近都没察觉,直到大伯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缓缓抬起头。
“李婶,你没事吧?”大伯的声音放得很轻,怕吓着她。
李婶眼神有些恍惚,过了几秒才认出人来:“哦,是你们啊……人没事,就是屋里全毁了,粮食也被吹了埋了,这可怎么办啊……”她的声音颤抖着,说到最后几乎成了喃喃自语,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泥地上,瞬间就被吸干,连个痕迹都留不下。
大伯蹲下身,看着她手里的胡萝卜,心里也不好受:“人没事就好,粮食没了,咱们再想办法。村里的安置点应该会发救济粮,实在不行,我家还有存粮,先给你们拿点。”
李婶的眼泪一下子涌得更凶,她捂住脸,哭声闷在手掌里,像被堵住的风箱:“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前两年日子刚刚好过一点,我家娃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我还想着今年给他找个女孩……现在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啊!”
大伯和白和对视一眼,一阵无言。这些年,虽然气候没好转,时不时还有小灾小难,但在区里的管理下,人们开垦荒地、建沼气池,日子总算有了点盼头,可一场天灾下来,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
他们沉默着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就在路边看见王富业的身影——那个往日里总爱穿着蓝布衫,手里攥着烟斗,跟白爷爷凑在一起说木工活的老人,此刻却像一截腐朽的枯木,僵坐在自家倒塌的屋前。
他家的房塌得彻底,砖块、房梁混着碎瓦片、烂稻草堆在地上,连地基都露了出来。王富业就坐在那堆废墟前的一块青石板上,身上全是血,有的已经干了,结成暗褐色的痂,有的还在慢慢渗出来。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老伴,老太太下半身被埋在废墟里,只露出上半身,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显然早已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