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帘子放下来,“风大,要漏进来了。” 李祐寅没心思吃饼了。他一个人坐在车里,孤零零的,比任何时候都孤单。 走过这一片小集市,就到了元清宫。这是道宫,是先帝在世时下诏建造的。先帝很信道教,那几年几乎每天都要吃元清宫炼的丹药,也许他就快要长生不老了,但后来也没成。 李祐寅原本不信什么神佛鬼的,可现在他不得不信。上天告诉他北方有灾,他不信,结果老天就真的狠狠惩罚了他;爹爹很信,所以爹爹在位时什么都很顺。 李祐寅听见元清宫门口的道士在唱歌了: “假凤没,真凰恙;虚龙颓,实螭王。千金万银买不回骨肉相连,山盟海誓骗不来生死俪伉。多唏嘘,多迷惘,尘世漫漫,路多茫茫……” “停下。”李祐寅说。 韦霜华在外喊道:“停车。”他掀开窗帘问,“官家怎么了?” 李祐寅探出头来,果然见到一个灰衣道士。他对韦霜华说:“你去问问他在唱什么。” 韦霜华很快就回来了:“官家,这道士说,‘有心听者自不必问,无心听者自不会听’。” “有心听者自不必问,无心听者自不会听。”李祐寅疲惫地揉捏眉心,“回去吧,不必问了。” 夜将至,禁中呈大傩仪[1],夜中爆竹山呼不绝[2]。 李祐寅看着绚烂烟花,又想到白日里道士的那首小曲了。 “假凤没,真凰恙;虚龙颓,实螭王。” “假凤”、“真凰”,不就是他与皇太后么?此时是太后抱恙,佟三起义,似有“没落”之相。而将来太后病愈,他便将要“颓然”,如此,太后就要做下一个“女主武王”了? 至于后面什么“千金万银买不回骨肉相连,山盟海誓骗不来生死俪伉”,前半句是在说他与朱怀颂的母子情义,后半句则是在说朱怀颂与先帝的伉俪之情。 骨肉之情,伉俪之情,又怎么能比得过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皇位呢?李祐寅觉得这也是上天给他的暗示。 “官家,要沐浴了。”韦霜华在门口轻声说。 李祐寅有些恍惚地随韦霜华去沐浴,泡在池子里时,还在想那首小曲。 “骨肉相连,生死俪伉……”他一头扎进水里。 “千金万银,山盟海誓……” 他从水面上钻出来,“韦霜华!” “官家。” “去秋实阁,我要去看看娘娘。” * 辛明彰已经被禁足两个多月了。 她说不上来禁足是好与不好。 不好在,她是犯了过错被禁足,禁庭内虽不至风言风语,但从旁人眼神中也能体会一二;好在,她不必每日到皇后跟前侍疾了,而李祐寅也借着“皇后生病”这一说辞,把她的孩子抱到苜蓿阁里来了。 这孩子叫李润珍。名字是李祐寅取的,因在雨时出生,又表“视若珍宝”,所以就叫“润珍”了。 李祐寅很爱润珍,但辛明彰并不爱。 润珍是养在皇后阁里,他不在的时候,辛明彰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每看到这个孩子,她都要想起废后的大辱,还有李祐寅哄骗她的那些话,她觉得非常恶心。 润珍不会哭闹,也不会说话。他已经很大了,平常孩子这个年岁都会学说话了,但润珍不是。 有时候辛明彰在想,润珍是哑巴吗?于是就狠狠掐他的手臂,他疼得哇哇大哭。如此,辛明彰才意识到,润珍不是哑巴。 辛明彰把孩子放在桃盈那儿,想起来了就逗逗,想不起来就丢在一边。 她一个人坐在阁中,总是思考些国家大事。比如西陲何时安定,比如佟刘起义何时能止,又比如,她什么时候才能不做别人手中刀,什么时候才能不做鱼肉。 “叫娘娘,叫娘娘。”桃盈在边上哄润珍玩儿,教他喊辛明彰。 辛明彰说:“教错了,应该叫姐姐。” “总是要叫娘娘的。”桃盈笑道,“官家不是说了吗,会复您后位的。” 屋外响来爆竹的声音,辛明彰听了一会儿,说:“男人的话,几分能信?” “官家的话,一言九鼎。” 辛明彰不语,她把棋盘上的棋子收好,又再下一颗。良久,她才说:“我不想做皇后,我想出宫。” “娘子!不要再说这话了。娘子心里不喜欢归不喜欢,现在身在禁庭,又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我不过是想我所想而已。” 桃盈说:“依我看,娘子应该要做皇后才是。” “怎么说呢?” “现在中宫殿下无所出,官家唯一的孩子是娘子的。将来大哥被封太子,以后做官家,娘子凭子而贵,就不怕什么得什么失。可万一要是中宫殿下产子了,她的孩子做了太子,那娘子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出宫是绝无可能的了。娘子现在仗着官家喜欢,还能得过且过。可长此以往,官家的耐性耗完了,娘子就没办法了。” 屋外又有一声爆竹炸开。 辛明彰抚摸袖口,凝思着说:“我能把我的希望寄托在小儿身上么?他才几岁,未来几十年呢,又有谁敢保证呢。” “所以依我看,娘子应该要做皇后。皇后之位本就是您的,谁都拿不走。做了皇后,将来也能做太后,自然不怕了。娘子都已经在宫中了,官家又那样珍爱娘子,娘子何不借此为自己搏一搏呢?官家能用娘子,娘子又为何不能用官家呢?以前娘子做皇后,是绕着官家转,做什么贤内助,到头来又是怎么样?如今娘子已经吃过大亏了,再不能绕着官家转了。要想着自己,要为自己活着。先做皇后,再做太后,谁都伤不了您。” “你怎么想出这些话的,桃盈?” 桃盈说:“娘子,前几日有人送了我一本书,我看了几眼,是讲前朝女皇武氏的。女主治国,今人多谩骂,但我却觉得非也。” “我知道她。” “我不敢卖弄,娘子书读得多,比我知道的多得多。但我读了书,深有感触。为何女子就一定要相夫教子呢?为何女子就一定要守在深宅大院里呢?富贵人家、高门大族里的娘子们都是足不出户的,她们读过那么多书,写过那么多字,到头来还是要嫁人、教子、料理家事,一辈子都围着男人转。今个儿高兴了,说你是贤内助;不高兴了,就说妇言不听。我呸,好话坏话都让男人说了。” 辛明彰抓紧了手中的棋子。 桃盈又说:“满上京城,除皇太后殿下外,我最佩服一个人,便是殿前司都虞候家那位巾帼英雄,谢怀玘。她是大周唯一的女官,封的不是什么什么夫人、什么什么郡主,她是中侍郎、并州刺史,是殿前司正儿八经的将军。珗京哪个女儿不知道她?” 话到这里,辛明彰已把手里的棋子捂得滚烫。 “谢怀玘所拥有的一切,是她自己用刀枪打下来的,这功绩谁都抹不去。她让天下女子看到了那样多的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