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人要被斥责,而无情之人却要被尊崇。我甘愿为大周,可我父亲生我育我,按律,按德,我也该为他丁忧去职,服丧三年。” “我不该指责你。”谢忘琮说,“如果无人能守延州,我去。” 宋稷没有接她的话,又转到所谓“有情”、“无情”之上:“谢娘子是无情之人,自然什么都不怕了。我做不到无情无义,我不想我爹怨我不孝,更不想我娘怨我不孝。” 谢忘琮觉得莫名其妙:“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呛我,你以为我想来劝你,若不是官家逼着我……” “若不是官家逼着我,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说这样多的话了。” “我不喜欢谈情说爱。” “你不喜欢和我谈情说爱。” 宋稷摸了一把桌上的茶盏,还热着。他说:“我娘没了,我妻没了,我爹也没了。我想尽孝也不成,我想喘口气,也不成。他们逼着我,你也要逼着我,死的不是你们爹,你们当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来劝我。” 谢忘琮放弃了:“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罢了。” “我不想去。” “我知道了。”谢忘琮站起身,“我会和官家说明的,就当我今日没来过。” 堂外哭声渐近了,外面嗡嗡地好像一个巨大的笼子。谢忘琮开门,便是将堂外的笼子打开了,那些令人晕眩的声音又要扑进来。 “你想去延州吗?”宋稷忽然问。 谢忘琮开门的手一顿:“没人能去,只有我。” “延州很险,守得住,你便是大周功臣,守不住,你就是大周罪人。身在延州,便是有两把刀同时悬在颈上。” “要是人人都怕成为罪人,那西北一个州都守不住。”谢忘琮幽幽,“刀悬项上,能不能活,看我的本事。” 宋稷还在想。 “我去了延州,会替你祭拜宋将军的。”谢忘琮说。 宋稷想完了:“官家料定你能劝我,所以让你来了。”他还是摸着渐渐凉掉的茶,“我不会让女人处在险境,更不可能让你处于险境。” 谢忘琮把开了一点点缝隙的门压上,她想反驳的,想了想还是算了。 “我爱慕你,不是因为你是军营里唯一一个女人。”宋稷闭上眼,双目酸涩,眼泪横流。 “我想要一个这样的妻子,我想要一个落落大方的妻子。我不想她们在宅院里相夫教子,我不想我一回来只能听见她们说大道理。她们明明活着,却又不像是活着。我只是想对一个活人过日子罢了。” “什么是活人?” “一个有自己思想的,人。” 谢忘琮推门的手掌冒了好多汗。她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反驳不要反驳,但还是忍不住反驳了:“她们这样,难道不是男人的过错吗?” 宋稷抬起头来。 “礼法是男人定的,道理是男人说的,男人说女人只能相夫教子,男人说妇言不听,怎么到头来,男人又觉得这样不好?”谢忘琮鄙夷道,“我不是男人,自然不知道男人的思想。” 宋稷非常诧异:“你怎么能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怎么,和你从小读的书不一样了?倘天下女人都能和男人一样读书做官,有自己的思想,忽然有一个愿意顺从你,愿意相夫教子的女人出现在你眼前,你也会心生爱慕吗?” 宋稷摇头:“我并非是爱慕与众不同的人,这世上人人都不同。” 谢忘琮耸肩:“你要是真这么想,必不会觉得我刚才说的话大逆不道。依我看,世上女人也差不多相同。一样都是活在男人的阴影下,一样都是困在不见人的宅院中。与众不同的,又有几个人呢?” 宋稷说不上来。 “与众不同的,要么就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要么就是被人强迫着又变成死人,反正都得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男人骂,有的女人也骂,再有想与众不同的,以后都不能与众不同了。”谢忘琮真想翻白眼,“谁不想活啊,谁想当死人啊。这不都是你们想看见的吗?” 宋稷说:“可你已经和别人不同了,你是鲜活的。” 谢忘琮不欲说,抵门的手掌用力更甚:“每个人都是鲜活的!我也没什么不同,我拥有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我拼命拉起一百五十斤的弓,举起几十斤的枪,不是为了来给谁当不一样的妻子的!”她一掌推开门,“你要不要去延州都随意,大周不是没了你就不行的,我也没工夫和你在这里废话。” 她走了,宋稷茫然看着她的背影,越发觉得自己愚笨到不可教。 屋外天要黑了,有燕雀越院而去。 谢忘琮发泄了一通,出了宋宅,又觉失落沮丧。她想着,明日早朝就同官家自请往延州,不用再逼任何人了,也不用再逼自己了。 她在东门大街走,路过白玉馆时,又忍不住驻足。 白玉馆白日少客,丝竹琴声也少,偶有几个小唱在楼下坐着互相说笑。女孩们倚在栏杆边看天上的云,个个眼睛都亮晶晶的。 在这一刻,谢忘琮很想穆娘。她嗅着白玉馆的香味进门,再踩上上楼的木阶,她的目光眺到远处的纱幔。 “你想赎身,这些钱是不够的。” 谢忘琮停在小阁门口,听见里头传来的轻蔑的笑声。 “穆三娘,你做了娼妓,就得做好一辈子都为娼妓的准备。你生是娼妓,死了自然也要当个娼妓鬼。” 良久,才有无奈的叹息声传来:“八百贯不够,一千贯也不够。到底要多少才够?” “要加起来的十倍、百倍!” 谢忘琮猛地推门,里面围桌坐的两人正惊愕地盯着她。桌面堆满了钱币,还有一团金银珠宝,闪得人眼睛发晕。 穆娘没反应过来:“谢娘子?你怎么来了?” “你是要赎身么?”谢忘琮问。 妈妈惊得合不拢下巴,一时不知所措了。她想把谢忘琮赶出去,又舍不得谢忘琮兜里那些钱,硬是笑脸相迎。 “谢大官人何故推门?”妈妈起身,“若想见穆娘,一会儿我亲自领了来见您。” “原先我问你,她的身价几何。你告诉我,只有八百贯。”谢忘琮有些摁不住怒气,“怎么,现在又要涨了?” 妈妈挥手帕:“哎哟!您瞧瞧,这大夏天的,何至于动怒呢?这珗京的大米还一天一个价呢,人自然也是如此了。” “放你的屁!”谢忘琮揪住她的衣襟,“人和大米能比较么?!” 穆娘大惊失色:“娘子是官,不能打人!” 谢忘琮盯着妈妈:“大周娼籍三十岁脱籍,怎么,你们想在她脱籍前再狠狠赚一笔?” 妈妈惊恐地说:“怎么、怎么会!” “还是说你们不想放她走?” “您说什么呢!按、按照大周律,我怎么敢……怎么敢不放人呢。是她,是她自己想要提前赎身!和我没有关系的呀!” “那我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