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用的小木盆,木盆难得地精致,盆边还压着一圈暗纹四叶花。坐在小水盆前,我撩着热水一点点把咒文搓了下去,干涸的血迹带上了汗,有些黏。这具身体的脚腕处密布着狭长的疤痕,它们堆叠成褶皱,让缝隙间的血污尤为不好清理。我一边搓着血泥,一边思考以后该用什么办法把这个毛病修整好。 否定了血咒术之后,我的思绪就开始飘了。 拇指比想象中来得轻易,打乱了我原有的计划,在我的魔法感应恢复到能打开曾经的禁制之前,留在面包店工作似乎是我唯一的选择了。 我对黑魔法的感应恢复缓慢,这也是我花了一周时间才发现我的哑症并不是因为生理结构的缺失损坏,而是因为一重简陋隐晦的魔法禁制,幸运的是,它比我储物小屋门上那道要好处理得多,不幸的是,即使它足够低级,我现在还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把它解开。 我渐渐熟悉了“汤米”的生活。汤米和我同岁,没有亲人、没有家庭、也找不到什么能交心的朋友。汤米在儿时遭受了虐待,具体情况似乎没人清楚——这是个提到之后只用叹气的话题,更令人挠头的是,这种叹息的方式不仅适用于知情者,还适用于每一个看得到我身体状况的人。 汤米是在成年之后被分派到面包店工作的,他成年之前的日子在教会度过,循规蹈矩,毫无波折。他的伤痕更多来源于旧日,教会对他来说的确是生命的光点。大约在十二岁的时候,汤米被教会救了出来。这个时间点上来说,我和汤米共享了一个命运转折的时间,我在十二岁的时候被老师收为学徒,十七岁的时候以为他们遭了教会毒手,于是潜进骑士团一路找寻真相,最后,在与老师的亡灵会谈时,发现他们夫妻两个死于自己搞出来的实验事故。 我锐利的复仇变成了一篇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找到真相的那一年我十九岁,已经被圣骑士诺斯大人训练了一年,并对他有了不该有的憧憬。失去了复仇的目标,我的心思逐渐偏移,曾经引我心旌摇曳的黑魔法不再是我理想和未来的全部,一定程度上,我为了爱情放下了天赋,真心准备做好教会骑士团的螺丝钉,在服役的几年里悉心辅佐我的上司暨暗恋对象。 从我现在所站的时间点看,如果事情的进展停在我远观式暗恋的节点,一切可能不会有现在这么糟糕。现在的我审视往日的回忆,再没有往日的心酸和心动,理智告诉我,我之前犯了大错。 我的老师曾经说过,教会的教条多数是为了贵族们服务的,神明不会祝福无生育的婚姻,祂同样不会去管胡子花白的勋贵如何“教导”肤白腰细的男孩。与其说亚瑟是回应了我的恋情,不如说他把我纳入了他的同性恋爱教导课程,他是喜欢我的,这种喜欢很简单,并不及生死相随的夫妻之情,也磨不平我们之间的矛盾——他是圣骑士,他的责任就是铲除黑巫师。 我之前常看罗曼剧,只要有爱情做主题,舞台上对立的阵营经过波折总会在一起,公主会原谅恶龙,女先知不再怨怪她的骑士……舞台上的故事都是假的,即使它们有可能成真,亚瑟·诺斯也不可能是台上搔首弄姿的公主或者风评胸大无脑的女先知。 我舍命救了亚瑟,让对方发现了我的黑巫师身份,给了他合理处决我的所有理由——如果我放任他死掉,他既不会发现我的黑巫师身份,也不会有命下令杀死我。剥离开情感,我明白这件事里并没有“对错”的概念,如果有,出错的人也是我。 明明没有了悲伤的情绪,这些念头仍然会给我带来困扰。梳理顺了逻辑,我脑子一下子清明。 今天,我深刻反思了过去的人生,超开心! 第六章 我本以为我的生活再不会和亚瑟有什么交集,黑暗之神在上,我的心思总比现实简单太多。在某个天色朦胧的晨间,我闭眼拉着枕巾擦了擦口水,用力拽一下,却发现我的枕巾怎么都不肯回到我的脑袋底下来。 眼睛一睁,我发现了原因:我手里拉着的不是枕巾,是亚瑟披风的一角。扯着手里的绒布,我把刚才睡懒觉没照顾到的另一边也擦了擦。 亚瑟对我笑了,他对老弱病残的容忍度从来都很高。我们属于教会的战备队伍,并不会有怕脏怕累的癖性,亚瑟这件披风是十一银币买的,我就做不到这么慷慨地用它给陌生的残疾人擦口水。 这样乱想,我脑子渐渐清醒,开口想要问问他的来意,阿巴了两声之后乖觉地住嘴,瞪大唯一能瞪大的左眼,试图用独特的方式道声早安。 “汤米,我知道现在打扰有些不合适,事情紧迫,方便帮我个小忙吗?” 亚瑟就是能做到一本正经地融入任何场合,哪怕时间不适宜,地点有问题,被他打扰的对象还没有起床……感谢黑暗之神,没有了愤怒的情绪,起床气也随之消失了。 我冲亚瑟点点头。 看见我首肯,亚瑟进一步解释他造访的来由:“之前你在停尸房看到的人是黑巫师的同党,我们找到了一个嫌疑人,你能来指认一下吗?” 可以,不过绝对是无用功。 在去往停尸房的路上,我又享受到了一项之前绝对享受不到的待遇——我第一次和亚瑟共骑了。环抱着亚瑟的腰,我颤悠悠地在路上打着瞌睡,他的披风很软,后背很软,味道很好闻。恍惚间我以为我和亚瑟之间并没有什么“你砍掉了我脑袋”的无聊波折,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他已经能让我抱着腰满城跑了。 “别害怕,汤米。”亚瑟下马,朝我伸出一只手,“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骑士团的驻地和半个月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半个月前出任务时,我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轻易又彻底地失去这里的一席之地。新身体我已经用了一周,因为脊柱稍有扭曲,我走路常常低着头,才不会有脑袋会咔嚓一声掉下来的错觉。 “我们到了。”打开刑讯室的门,亚瑟向我介绍道。 在看到里面的犯人前,我构思了一个简单的应对策略——如果里面的人和老师夫妻二人的相似程度有一半以上,我就犹豫一下再摇头,如果里面的人和他们相似程度很低,我摇头的频率就更快一些。 无论是哪种情况,我都没想到会遇到熟人。 情况有些糟糕。 我巨人混血的师妹憋屈地蹲在牢房里,看到有人来,她拽着裙撑站起身,脑袋撞上房顶,吃痛之后又低了头,像是滑稽地行了个礼。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亚瑟,学着之前的样子比划了一个高度,接着指了指安娜,压着脚腕发力,手一边比划,一边做出腾跃的动作—— 不合时宜的疼痛感从骨头交接的地方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