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中回来的那天夜里,他浑身像是要烧起来了,朦朦胧胧中,他看见了沈落的脸。 他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用沾着血的手颤颤地去解腰间的香囊。 见他从里头取出了一张平安符,沈落眼泪直接就飙了出来,旁侧帮手的同僚看傻了眼:“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是做什么?” “你懂个屁,”沈落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带着哭腔道,“这是我亲弟!” 沈向之看着他仔细摆弄着床头悬挂着的东西,缓声开口道:“虽然那缪宗平同他的家仆一口咬死了你是刺客,还推出来几个和尚做人证,但寺庙内明眼人不少,且他手上那些人证,狱卒不过几板子下去就翻了供。” “这事闹到了圣人跟前,陛下也知他是迁怒于你,便要他向殿下赔了礼道了歉,算是私了了。” 他没说的是,那几个作伪证的和尚无论年岁几何,全让谢时观给生生绞了舌头,至于缪宗平带着的那十数个家奴,也全在牢狱里滚了一遭,就算侥幸活下来了,也都落了残疾。 “那缪宗平倒也知道柿子捡软的捏,若那日抓的是殿下旁的亲卫,他擅用私刑,怎么也算是重罪。” 可他捉的却是沈却,他是买回来的奴,男仆女婢律比畜产,就算再怎么给缪宗平扣帽子,也不过能告他个强盗罪。 沈却又是全须全尾回来了,只是伤重,小皇帝那里稍一权衡,总不好为个低贱的奴,真罚了他亲舅舅,因此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这个结果在沈却意料之中,他倒并不觉得委屈,殿下没有为他的事所牵累,对他来说就算是好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收藏,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十三章 冬末,内府。 漆红大门顶上高悬着一方匾额,雁王的寝宫不称殿,只题了三个草字:“今朝醉”。 沈却穿过一道长长的廊檐水榭,又入绿梅园,沾了一身的梅花香,而后才拐进了深处的一方院落,这院落之中下设地龙,地上不见雪,消融的雪水顺着铺陈的水道落入一汪水塘。 水塘内养着几尾金色锦鲤,大概是天冷了,那几尾鱼都爱动不动的,懒懒地摆着透金的尾鳍。 时辰还早,于是沈却便蹲在水塘边上,用手指拨弄水面,点出涟漪,呆呆地看了会儿鱼,而后才又拐入偏厅。 偏厅廊檐下立着两个新罗婢,雪色一般漂亮,见他到了,那两个婢子微微俯首,唤他一声:“沈大人。” 沈却正要往里去,其中一个婢子却拦住他:“还请大人在此候一候,王爷现下正在会客。” 沈却稍一愣,脚下也止了步。 谢时观体恤他大病初愈,朝会时没让他随行,而后又留在宫中用了午膳,回府的时候时辰已近了黄昏。 这会儿实在不算是会客的好时候,一会儿客人恐怕还要留在王府中用晚膳,思及此处,他便同那婢子道:“让膳房预备晚膳了没有?” 其中一个稍高些的新罗婢极聪慧,跟在王爷身边几年,竟也无师自通地懂了大半手语。 她摇摇头:“殿下今夜不在府中用膳,且此人是府中僚客,膳房自是备着餐食的。” 沈却便站在殿外廊檐下候着,今日是难得的晴天,天上云卷云舒,隐约可见几分霞光。 而那两个小婢子则黏在一处窃窃私语的,时不时轻笑几声,沈却眼里有几分艳羡之意,若是沈落在这里,定能很快与她们打成一片,可他不行。 他那么平凡,又那么笨。 谁知方才与他说话的那小婢子却忽然转过头来,悄声同他说:“沈大人,芫华方才说您的眼睛很漂亮。” 沈却没料到她会忽然和自己搭话,先是吓一跳,而后便慌了神,连手也无处放了。 另一位婢子红着脸,推搡着她的肩,羞赧地低声埋怨:“我哪有这样说,分明是你信口胡说,你这样……我再不理你了!” 芫华顿了顿,偏着半张脸,转而又开始揭同伴的底:“你上回还说,若沈大人不是个哑巴就好了……” 另一个婢子连忙捂住她的嘴:“沈大人莫怪,私下里胡乱说的话,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沈却摇摇头,可却很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柃儿……柃儿也这样夸过他的眼睛,虽然他待柃儿并无男女之情,但为着这一句夸奖,他也曾暗自雀跃过好久。 他总以为自己庸庸碌碌,丝毫不起眼,该是那路边的一方石子,是河滩里的一粒沙,可竟然还有人能寻到他身上的一点特别之处。 与此同时,忽听那殿门一声轻响,从里头出来一个着朱红袍衫的年轻男子,朱红色鲜亮,于是便衬着这人愈发得白。 出来时他有些衣冠不整的,还在低头理腰带,脚下一个不仔细,便撞到了沈却身上。 他连忙抬头,白透的脸上竟还揉了一层胭脂,忙声道:“失敬……” 可在看清楚沈却的脸后,他的脸色立即冷了冷,鄙夷地在他身上扫视一眼,而后冷笑一声:“是你?” 沈却同他有仇,准确来说,只是这人单方面地记恨沈却。 三年前,秋日里。 这日恰逢王爷休沐,沈却一早便在他近旁伺候,还是近黄昏的时辰,谢时观遣他去接暂住驿管的探花郎俞空青。 这位探花郎无疑生了副好皮相,又是当朝满太傅旧时的学生,杏园宴上叫谢时观偶然见了,便发帖邀他进府,说要与他论诗品茶,不过说好听点是“邀请”,可实际上与架着那人入府也不差了。 谢时观先晾了他几个时辰,而后才忽然想起自己邀了这么个人,不慌不急地去见了他一面,接着便直白开口,要他做自己的床伴。 可那昔日的新科探花郎年轻气盛,闻言狠狠往地上啐了口,指着王爷的鼻子就骂上了。 谢时观坐在上首上托腮听完了,不怒反笑,叹挽道:“口才倒是不错,文章却写的极烂,若非念在你是满太傅门生,恐污了圣人名声,只你这点文墨政见,考到八十岁恐怕也是名落孙山。” 探花郎气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还不等他再开口,站在他身后的沈落便一脚踹在他膝窝上,探花郎的身子顿时失去了重心,重重跪到在地。 “沈却,你手最稳,”上首的王爷轻描淡写道,“替本王把探花郎的嘴缝上吧。” 沈却颔首。 两旁的侍卫立即上前按住探花郎的肩膀,而沈却稍稍俯下身,在探花郎不可置信的叫喊声中穿针、引线。 “你怎么敢?”探花郎喊,“我是新科探花郎,是陛下钦点的……啊!” 沈却木着脸,并不因他的惨态而手软。 这样的事他做过不止一遍了,从前他还会怕,还会做噩梦,但如今却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