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身体抖了一下,“俊仪。”她垂着眼睫。 “跟我回去。”俊仪斩钉截铁地说,蹲下身,将应隐的衣服披上。 应隐的魂回来了,她轻轻搂住俊仪。 俊仪一动不敢动。 “我好想他。” 四个字,念台词般的语气,足够俊仪落下泪来。 庄缇文那箱从香港寄过来的快递被送到时,应隐的高烧来势汹汹。 代为派送快递的是村庄的护林员,冬天,他的工作清闲,便骑着马,驮着信件与快递箱,沿着溪流上上下下。那一箱快递很沉,被拆开时,还带着南国的温热。 这是一箱精美的瓷,青花的样式,在日头底下透光。缇文不愧是大小姐,拥有着有钱人一以贯之的松弛感。作为唯一投资方,她对进度完全不急,整日走马观花,还有闲心泡茶。她嫌这里的茶具粗糙,这箱英式下午茶瓷器,便是她点名让仆人打包送过来的,随之寄来的还有昂贵的红茶。 “你发烧,没有胃口,刚好喝点茶热热身体,我让罗思量给我找个牧民送牛奶,我给你弄伯爵红茶。”缇文说着,瞥一眼应隐的面容。 她裹着被子盘腿而坐,脸上没血色,伸出手去,帮缇文拆那些包得严实的器皿。 叮叮当当的,拆出满满一茶几。 什么东西包瓷器最妥帖呢?佣人用旧报纸。也不算很旧,最起码没有泛黄,只是过期了,那上面的名字,那上面的事情,都已经是昨天的黄花,昨时的光景。 【敬告广大丽嘉市民: 维多利亚港将于十二月二十四日,亦即平安夜当晚八点,举行烟花表演,诚邀各位前往观看。 特此敬献应小姐。】 原来这是十二月二十三日的报纸,是去年的了。 应隐做梦般,轻缓地将拆出的杯盏放到几上。蓝色的茶杯歪了一歪,没能站稳,擦着边,坠落地上。 咚的一声,也没碎,只是声音那么沉。 应隐却没听见,只是专注地,两手拿着那份报纸。 那报纸包过东西,都是折痕,她掌心平整地抚过、抚过。 “敬告广大市民……”她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一丝温热的湿意濡湿她的唇。 俊仪和缇文都没了动作,看着她,听到她呜咽一声哭。 那哭很快止住了,她抽气,微笑着,念:“维多利亚港……将于……将于十二月二十四日……” 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在旧报纸上,在她和他的故事上,晕开一个一个湿润的圈。 那天维港的烟花,她为什么没有拍照? 她想,拥有过一次就好,余生不必怀念。 放她回去。 放她回到那个时候。 “俊仪,我好痛。”应隐捂着心口,苍白的双眼紧紧闭着,嘴唇颤抖不停。她伏倒在棉被上,只知道念:“俊仪,我好痛……好痛……”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撕裂了,她的心脏血肉模糊。那阵痛让她血液倒流,心肌几乎坏死过去。 “呼吸!应隐,吸气,吸气!”俊仪紧紧抓住她两只胳膊,急得眼泪打转。 可是应隐的呼吸越来越短促,她张着唇,不停地吸气,却觉得氧气稀薄,根本来不及走到她肺里,便散了。 “她过呼吸了!”缇文扔掉手中东西,当机立断起身。她四处找,叫她找到一个塑料袋。她把塑料袋拢到应隐唇边,以指成圈扎紧堵死:“呼气,吸气,呼气,再吸气……” 塑料袋中的氧气回到应隐的肺里,她度过这一遭,却精疲力竭,像油尽灯枯。 高烧发了三天,那三天,栗山没有让姜特靠近她。第四天时,她晨起,又是晴天,推开门,院子里的云杉树上,雪堆从枝桠坠落。 栗山站在院门外,注视着应隐,说:“可以开拍了。” 官宣开机的照片,不是寻常的定妆照,也不是开机仪式的照片,而是苍茫雪地上,应隐和姜特踽踽行着。她穿绿,绿色的掐腰伞裙,他穿牧民的夹克,半旧。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着,照片上不见飞鸟,不见生机,只见他们两个。 开拍后,人员的交往骤然多了起来。有一天,美术道具组的一群人自应隐身边经过,她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 高山高纬度的清晨,洁净的清洁感,如雪岭云杉。 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她至今也不知道。以为是定制的,原来不是么? 她愣住了,那阵香味消失得很快,她的脚步也追上去得很快。追了两步,她停住,不再追。 倒是美术指导田纳西问:“应老师,有什么问题?” 应隐摇摇头,“闻到一个好闻的味道……不要紧。” 她说不要紧,回过神,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掉。 海风一阵吹过,将龙骨帆船吹得晃悠。 这船的风帆是束着的,因此它并不会在这大海上随波逐流。太阳温和地晒着,晒着躺在船尾绞盘旁的男人。他不用电动绞盘,还是最原始最手动的,收帆放帆、转动帆向,都需要他抽拉缠绕绳索。因为这样的原因,他玉质扇骨般漂亮的手,掌心其实布满了薄茧。也因为这样的原因,他的手指灵活,修长有力,善于解女人胸衣的搭扣,那么轻巧,被误会为惯于此道。 商邵躺着,在远离海岸线的浪上,似睡非睡。 被那阵心悸剧痛攫取时,他猛然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掌心扣在心脏的位置。 龙骨帆船很稳,绝不会有倾覆的危险,但还是随着他的动作一阵剧烈晃动。 心痛难遏的两秒内,商邵的目光完全空白而茫然,只知道指尖发抖浑身发冷。太阳被他宽阔的肩背挡在身后,他的眼神落在阴影中,聚焦不了。 亦没有光。 发生了什么事? 梦里似乎梦到她结婚,跟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男人走入了布满鲜花的殿堂。又似乎看到她从悬崖上坠了下去,飘然如一只风筝。 庄缇文接起电话。 她避着人,停顿一下,才叫他:“邵哥哥。” 在问出口前,商邵缓了很久的呼吸与心跳。 “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缇文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并且问得这么明确。 “没有,拍得很顺利。” 高烧已经是一周以前,她觉得没有必要再说过期的情报,何况,应隐也不希望她通风报信的。 商邵在电话那段沉默。 听筒中,只余海风。 “我梦到她了。”他说。 梦到她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并不再为此感到恐惧。梦到她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并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所以他惊醒。 所以他惊痛。 第77章 三十岁的尹雪青从医院出来,将一叠方方的诊断报告撕了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