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嘹亮的哭声。 倪素忍不住笑起来。 “徐子凌,你会吓人了。” 她说。 淡雾轻拂她的袖边,化为一道颀长的身影,他是依附着她的,从头到尾。 他不说话,一双眼睛静默地看着她。 倪素提着灯站起身,“我们回家。” 似乎“回家”这两个字总能为他找到一丝有温度的归属感,倪素每回这样说都能在他宛如严冬般凋敝的眼底发现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他总会在这样的时候,显得很顺从。 所以她也很喜欢这样和他说话。 其实让这样一个久离人世的鬼魅感到开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倪素总是想这么做。 两人并肩走过那间有哭声的宅院,听到里面小孩儿抽抽噎噎的,还在和娘亲叫嚷着有女鬼。 倪素又笑出声。 “你还痛不痛?” 徐鹤雪有些不自在。 倪素身上的伤还没将养好,那日在瓦子里又扯到了后腰的伤处,这几日又有些难捱,但她摇头,“已经不是很疼了,我每日都有用药的,你放心,我自己便是医工,我都知道的。” “嗯。”他应声。 “我与苗太尉说的话你听见了吗?”倪素问他。 “听见了。” “你觉得我说的有错处吗?” “没有,你答得很好。” 徐鹤雪话音才落,倏尔想起她与苗太尉说的那句“不愿因我的不想,而弃一人于不顾”,他走在她所持的灯影里,忽然又道:“倪素,我虽不记得从前的许多事,但我想,我曾经,一定从未遇见过你这样的姑娘。” 倪素一顿,抬眸望他:“我……是什么样的?” “敢于存志,不以艰险而生忧惧,不以世俗而畏人言,”徐鹤雪停下步履,迎向她的目光,“你是值得人敬佩的女子。” 不因他鬼魅之身而对他避之不及,愿意暂且留在这个地方以成全他的所求。 她便是如此令他敬佩的女子。 倪素几乎呆住,她手持的灯笼中火光照着他周身弥漫的莹尘,他整个人在冷暖交织的亮色光影里美好得如一场幻梦。 不知怎的,她的脸颊有点烫,躲开他清冷的眉目,嗫喏了一声:“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我没有在骗你。” 他说。 倪素有点难为情,“嗯嗯”两声,催促他往前走。 两人之间寂静下来,但倪素却偷偷打量一眼走在身边的年轻男人,她伸手在残枝上拂来一把积雪,站定:“徐子凌。” 徐鹤雪闻声回头,只见她扬手,一捧雪在灯影底下砸在他的衣袖。 细如盐粒的雪沾在袖子边。 他茫然地抬起眼。 “你为什么不打我?”倪素又团了一把积雪。 她在笑,眉毛微挑一下。 徐鹤雪伸手在枝上握来一捧雪,试探般,收着力道朝她砸去。 倪素看着那个落在她脚边不远处的小雪团,故意调侃似的:“你是不是要吃蜡烛才有力气砸到我?” “……” 第49章 采桑子(六) 难得一日好阳光, 檐瓦之上的积雪被晒化许多,雪水顺着檐廊滴滴答答,颇有听雨之闲。 徐鹤雪坐在窗畔, 一手撑在膝上,静默地看着桌案上的书册, 在将杜琮那本私账交给蒋先明之前,他已备下这抄本。 其上银钱往来数笔,横跨十五年整, 而其中不具名之人,已添了数道清晰的脉络。 炉子上的茶水煮沸, 发出“呜呜”之声, 徐鹤雪手指的冷足以消解陶壶的烫, 他面上一丝神情也无, 斟满一碗茶,抿了一口。 还是无味。 他只能凭借尚未消失的嗅觉嗅得它的一分淡香。 抬起头,那道流苏帘子遮掩了在床上安睡的女子的身形, 她其实是习惯早起的人,但今日却是个例外。 只因昨夜从太尉府中出来,她便临时起意, 拉他去蒋先明府中一探究竟, 却又因此而受了风寒。 蒋先明是出了名的清官,家宅也陈旧清贫, 甚至不如杜琮那个五品官的府邸来得宽敞舒适。 “你能带我一块儿去吗?” 倪素还是担心这段距离会对他有碍,她指了指书房檐瓦之上的脊线, “我可以在那里等你。” 徐鹤雪颔首, 一手揽住她的腰身,踩踏树梢借力一跃, 步履极轻地落在对面的屋顶之上。 值此深夜,蒋先明却仍在书房伏案,徐鹤雪轻瞥一眼脚下的青瓦,他将倪素扶稳,令她站定,才俯身动作极轻地揭开一片青瓦。 书房中,蒋先明正与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内知说话。 “大人,这账册也不知是谁扔来给您的,它分明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您这几月为了这东西查来查去,那日还险些让人拦在瓦子里……”老内知苦口婆心地劝告,“依老奴看,他们就是知道官家只听得进您的谏言才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扔给您,如今那杜大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您查他的旧账,又有什么意思?” “那日瓦子里的事哪里是冲我来的,分明是有人不满苗太尉上疏主战,故意给他使绊子呢。” 蒋先明冷笑,“我虽与苗太尉那个粗鲁的武夫一向不对付,但他上的奏疏却是没错的,咱们大齐总不能一直给胡人交岁币过活,即便咱们想,胡人欲壑难填,又岂能满足于此?” “再说这杜琮,他失踪便不能理他的旧账了么?十五年的时间,底下竟有十几名官员风雨无阻地给他送钱,他呢,又给上头那几个不具名的人送钱,这些钱不必想,定都是民脂民膏!既是民脂民膏,我又岂能轻易放过这些蠹虫?” 蒋先明翻看着案上的账册,“孟相公如今推新政也只拿出个‘厚禄养廉’之策,可我看厚禄根本无益于养廉,只会令人私欲更甚,到头来苦的还是百姓。” “照您的意思,孟相公这回……是怕了?”老内知并非只是在家宅中整理琐碎事宜,他当年也是跟着蒋先明出任雍州知州,长过见识的,自然也能在这些事上说得几句话,“十四五年了,难道孟相公在文县待得已不敢再有当年那分锐气?可当年的事儿说起来,孟相公好歹只是贬官文县,最凄惨的,还是张相公,十几年的流放生涯啊……听说身上还刺了流放的字,他妻子儿子死在路上,如今回来的,就只有他自个儿了。” 徐鹤雪握着青瓦的手一颤。 重回阳世的这段日子里,他并非没有听过有关于孟云献与老师张敬的事,他知道他死后,老师从大齐文臣的至高至显之境,沦落于流放路上。 刺字,戴镣,作为一个罪臣,颠沛多年,失妻失子。 这些,他都知道。 可这些话每每从他人口中听来,他心中总要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