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棋场上模样的人自然从不知晓,但他们能分享彼此的这些时刻,这意味着他们能完整地拥有另一个人,包括那些脆弱的颤抖、不安的哀叫、渴求的眼神;那些没有机会在日常生活中抒发和表达的感情与期望,那些过剩的精力。每一次更近距离的接触都是一次新的探索,不知不觉,再想到俞亮,即便两个人之间实际上重复的仍然是只需要下棋的日常生活,时光的心还是日复一日地变得更软;同时,他也时常能感觉到俞亮放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变得更多了,连他这个人都在时光身边愈发随和起来。 一起搬出来住的一个星期以后,他们的生活反而逐渐又变成了另一种模样:不再那么经常地滚到一起去,身体接触也渐渐地不会再随时随地引发刺激,不如说,他们已经熟稔于彼此的存在,就像对待自己的胳膊那样。偶尔两人复盘的时候,他皱起眉头去抓子,俞亮会情不自禁地凑过来亲他的额头,那个瞬间时光心里会有一种陌生的悸动,仿佛凑过来的不是他的恋人,而是他血脉相通的手足。 “我没有弟弟也没有哥哥,按理说我年纪比你大。”时光摸着自己的额头喃喃道,“所以应该是我多照顾你才对吧。” “……我觉得我们应该互相照顾。” 俞亮想了很久回答道。 几天后公寓的客厅里多装了一块白板,左上角雷打不动地画着一周两人的轮流值日表,右下角则列了一周消费明细,两人轮流记录每周的收支情况。在棋场上纵横捭阖的计算头脑如今也在日常的琐碎里派上用场,后来时光甚至从棋院门口一条街上买个了算盘回家,每周核算消费账时坐在俞亮面前打得噼啪响,并在成功收获俞亮投来的羡慕眼神后得意撇头。 “厉害吧?”他手指打得飞快,对俞亮使眼色。 “厉害。”俞亮发自内心地赞叹,看时光手的眼神就像他坐在台下看马克西姆弹钢琴一样。“想学吧?”时光又问。 “不想。” “啥?为什么?” “我要是学会的话,就没法像现在这样坐着看你了。”俞亮认真回答。 时光被自己的口水呛得连连咳嗽。 如同被丢出去的躲避球那样,在一两个月的时间内,二人间缔结出的新关系在波动表上划出一道极峰值,又归于原来的位置。激情和冲动消弭,生活恢复平淡,而重新把那颗躲避球攥在手里的人则成了时光。在安太善等人赴华的前一周,两个人之间又定了新的守则:“保守秘密”。 “至少在退役之前,这个秘密要一直保持下去。彼此要对对方的人生负责。”这是时光和俞亮两个人共同对俞晓旸夫妇作出的承诺。 团”从未忝列其中,以致于杨海突然传达这个消息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要去不应该也是俞亮去吗?我又不会说韩语,我去做什么?”他不大高兴地说。 “可是,这回不太一样哦。”杨海说,“年底开始的新一轮的访学活动,是由中韩大使馆一起牵头的,李赫昌九段是主持人。上头给的意思是,中方一定要出一个人去才行。俞亮再三推辞,所以桑原主任就举荐了你。” “噢。”时光眉头皱紧。他在棋盘面前僵硬了一会,才转头一颗一颗地把盘上的棋子塞回 去。 “知道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理智告诉他去访学并不吃亏,俞亮也不会反对。他埋头收拾好东西,转身看见训练室里余下的赵石几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陆力则不知何时潜到了杨海身边,对着他手肘就给了一拳。 “啥?干嘛?”杨海很无辜地转头。 “脑子呢?说话把门了没?桑主任让你来讲这事儿真是失策啊。”陆力叹气。 杨海仍然不明白他在叹什么气。他转头看向时光,后者的表情有点糟,闷声说了句“我走了”就离开了训练室。 然后,在棋院接下来的新一周办公室临时会议里,新天元俞亮在听完桑原的任务分配之后瞬间表情凝固。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突然插话。 桑原以为他对要负责接待安太善一行人的事有异议,遂解释道:“年初韩国棋院来人的时候,随队的也是你。正好你也不用去访学团,所以这回还是交给你。” “我不是在说这个。”俞亮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我是在说对时光的决定。” “如果想要他去的话从一开始就说让他去好了,为什么要说我不能去所以才让他去?我不明白。这样说难道不是在看低他吗?因为我不能去所以才让他去,那他是什么?我的替补吗?” “没那么严重吧……”负责传达消息的杨海在旁边嗫嚅着吱声,多少有点后知后觉。他朝俞亮看了一眼,俞亮转头极其不友善地回看他。 “这我倒不清楚。总之消息应该已经——小杨,你说了吧?”桑原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目光朝俞亮扫去。 “说了。”杨海心虚地转回视线,心里暗叫不好。 说错话的后果很严重,跟俞亮结了梁子事小,大的是接下来还得跟对方一起接待韩国棋院来的人。 站在棋院的大门口,杨海掖了掖袖口,余光看见一侧站得笔挺的新天元,心里大大地叹气。 啥时候才能熬出头啊?他想。 除了上周在办公室里临时的开会以外,另一次会面是前天中午在食堂的时候。两次碰面加起来双方也不过只通过三四回话而已,而这些几乎就是中日友谊赛之后二人所有交流的总和了。 对方嘀嘀咕咕打来的电话里,听明来意的他无奈地笑着说: “小亮可不是那么麻烦的人啊。” “你跟我不一样啦。”嚼着烤面筋,杨海大吐苦水,“你是不知道,咱们以后的那些棋手,真的能跟咱们做朋友的也没有几个,差着辈儿呢,他们看咱们都觉得是老家伙,不乐意理咱呢;到了今年夏天来的这批里,只剩下时光这么一个宝贝了,俞亮到现在都没怎么参与过我们的活动啊!” “哎,不要这么担心嘛。”方绪在那头哈哈大笑,“真的没有那么麻烦,老杨你一定能行的。”杨海挠着头,叹道:“哎,算了吧。” 方绪以外也没有别人了。至于把接待任务交给自己的桑原……杨海不想提他。全棋院的人都瞧得出,这位老前辈就差把“我只是临时代替赵冰封,不要太麻烦我”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除非每周例会,否则连他人影都不大见,细节的参谋和决议几乎全都扔给了杨海、陆力等人(因为他们是棋院里目前最年长的一辈)。 提是接手的得是方绪那种又有精力又有心力的人,他就算了。 更不用说这回配合他工作的还是新晋天元俞亮。 在被杨海电话轰炸般问了快两天的“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