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文闭了闭眼睛。哪怕是他,此时此刻也不免对未来的走向感到迷茫,但是他不能在自己人面前表露出分毫。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格雷文睁开眼睛,正瞧见刺客的身形自阴影中浮现,对方随手将一颗双目圆睁、死不泯目的脑袋丢在他面前。
“港口驻军的指挥官,罗斯金将军的脑袋。”刺客随意地甩了甩刀上的残血,铁蓝色的眼睛中闪过清晰的冷嘲:“这家伙临死前吓得钻进酒桶里,一点也不符合罗斯金家族的盛名。”
“我们需要活着的指挥官。”一旁的灰烬皱紧眉头:“罗斯金家族并不简单,怕是会遭来疯狂的报复。”
“别命令我,我不是你们的部下。”刺客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若是区区一个罗斯金家族都会令你们瞻前顾后,不如现在就跪在那些被绑起来的议员面前祈求原谅好了。”
灰烬被这家伙浑身带刺的阴阳怪气激得拳头紧握:“你——!”
“好了。”格雷文打断了双方的争执:“现在形式并不安稳,可不是内讧的时候。”
他犹豫了下,看向刺客的方向:“‘幽灵’先生他还好吗?”
“活着。”奥雷冷哼一声。
他又想起对方在他面前悄无声息着软倒下去的模样。他的好友浑身是血,将黑发青年紧紧抱在怀里,有那么一瞬间,那双蓝眼睛中蕴含的东西竟骇得他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是对方没有怪罪任何人,只是叮嘱几句后抱着人匆匆离去,留下他和玛希琳在原地发愣。
两个混蛋。玛希琳忽然咬牙切齿地一拳将试图偷袭的敌人砸进地里。什么也不说,自顾自冲上去,把人吓得半死不说,自己也半死不活——这两个家伙简直傲慢得如出一辙。
奥雷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浑身的杀意变得越发汹涌森然,以至于达尼加事后忍不住偷偷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刺客咬紧牙关。
明明只是一个脆弱的普通人,明明是个冷心冷肺、利益至上的家伙——为什么要扑过来顶替他?哪怕明知自己会为此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看不起他的实力?怀疑他的忠诚?亦或是为了规避对他可能造成的伤害,从而达成所谓的“最优解”?
奥雷的骄傲不允许他主动开口去问,尤其是再次瞧见暴君时,对方双眼失焦,面无血色,简直就像是一只苍白的鬼魂。
玛希琳已经在人面前摆了摆手,晃动的风声令黑发青年皱了下眉,下意识伸手去拍——没抓住,以至于显得有些……呆。
如果是以往,奥雷绝对会大声嘲笑对方,但他现在心里莫名其妙堵得慌。
红发姑娘担忧地望着他:“你的眼睛……”
“暂时的。”暴君轻描淡写地回答,似乎一点也不把失明的事放在心上。他抬起头来,冷静地注视着前方:“奥雷,你身上的神印有出现变化吗?”
我在你的左手边,刺客双手抱胸,冷着脸硬邦邦地说,然后得到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别欺负他,好友脸上挂着微笑,略带警告意味地瞥了他一眼。
……我哪里有欺负人?!一时之间奥雷简直暴躁又憋屈。他一向不愿意欠人人情债,这种“不公”简直令他抓心挠肺得难受。偏偏现在迫他三番五次欠下债来的债主,居然恰巧是他前世最大的敌人。
刺客愤怒地闭嘴,然后一边要求玛希琳闭眼,一边老实地脱掉了上衣,露出半身的神印。
好友的眼睛变为了金色,奥雷不由眉头一抽,针对灵魂的法术感觉并不好受。但是下一秒,他突兀得被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撕心裂肺的痛苦笼罩。
刺客在同伴的惊呼声中跪倒在地,他感觉自己仿佛身处火中,神印的每一道刻痕便是剧痛的毒蛇攀爬而过的痕迹。奥雷听见自己在惨叫,神智恍惚间,他似乎瞧见有什么东西自黑发青年身上浮现,张牙舞爪着试图向他扑来。
毫无征兆的,一个概念出现在奥雷的脑海中——那是萨缪尔,或者说是萨缪尔残存的灵魂。
他甚至能隐隐感知到那些来自黑夜与死亡之神灵魂碎片的情感与思考:暴怒,渴望,焦躁……不能再等了,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趁机离开吞噬他的怪物,回到奴隶身上,便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性。
但是萨缪尔的灵魂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那东西更加强大,更加明亮,也更加令人悚然。
神明的恐惧与绝望是如此清晰可感,以至于奥雷都忍不住一同战栗起来——但是在剧痛中,他突然恍然大悟,他无法质疑那个人的决定,但同时也无法替他分担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