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我就……反正是，孩子已经没了……然后，后来我就怀了老二……”王健抬起头来，电视画面已经清楚了，遇害儿童的母亲哭哭啼啼地说话，肚子隆起，敢情还是个孕妇。王健端着碗，忘了扒饭，呆愣地盯着电视看了半天，后来开始插播广告他才重新低头吃饭。 他觉得这剧情走向很熟悉，区别在于王志没死。王健看着电视里的女人抽噎着接受采访，说她死掉的那个孩子，又说她现在怀的这个孩子：“我觉得我大儿这是转世回来了。”王健在心里说：屁！他突然就不明白了，王健不懂人为什么必须要生孩子，凭什么头胎死了或是残疾了，就能生二胎，他们生了二胎做什么呢？王健妈老在他耳边叨叨的那些话又从他脑子里蹦出来了：好好学习，养着我们，养着你哥……王健扭头望向王志，王志放下筷子，转着轮椅回去了。 王健两口把饭吃完，收拾了桌子，扫地、洗碗，这些活儿都是他的。王健没再想刚刚看的电视，反正他不服王勇夫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有件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需要王志配合——他想把赵天几个带到家里来，但他又不想让他们看见王志。王健走出厨房，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的王志，不知该怎么开口。王志坐在窗前，闭着眼晒太阳，这间屋是他们家采光最好的，不像更里面他爸妈的屋，白天也总是昏昏暗暗的。 王健迟疑着开口：“哥？” “啊，”王志睁开眼睛，转过轮椅来，“你……你想玩电脑吗？” “不是，我……”王健顿了顿，说，“我想带同学来家里玩。” 王志张着嘴，顿了顿，说：“你以前没带同学回来过。” 王健烦躁地“嗯”了一声，稚嫩的面孔上，眉头却愁闷地皱着。他想问王志，就因为他没带同学回来过，就不能带同学回来了吗。可是王健没说出来，他连嘴都没张。追根到底，他就是想让王志回避一下，可他说不出口。王健是矛盾的，他心里明白他不能这样对王志，可又有谁来理解他呢？王健感到痛苦，他只是想跟别的同学一样而已，仅仅只是一样，就够了。 王志知道王健是什么意思，王健不说他也知道。可同样，他也做不到坦然地躲起来，躲起来跟坦然本来就是对立的，二者不可能统一，躲起来本身便意味着不坦然。在这个家里，兄弟俩谁也做不到坦然。他俩谁也不说话，隔着一道门，一人心烦意乱地站着，另一人犹豫不决地坐着，最后是王志先开的口，他问：“王健，我能去看你跑一千吗？” 这问题，王健没法儿立刻回答，王志见他不说话，又说：“你愿意的话，你带同学来玩，我就去爸妈屋呆着。”王志前倾着身子，脸上满是希冀。 王健还是没有回答，他回答不了。 二人隔门相望，王健回答不了，他张不开嘴。 王志在求他。王健印象里王志就没求过他，王志什么活儿都没支使他干过，明明他才是家里那个最需要帮助的人。王志在求他，可是王健没法儿立刻回答，他回答不了。 “王健。”王志叫他的名字。 他哥王志看着他，眼里满是渴望地看着他。王志常年呆在室内，少年人的脸都蒙上了一股子死气，就算他坐在阳光里，那脸、那种精神面貌也跟正常人不同。王健不敢看他，他不敢看他哥王志。他心里知道他答应不了，他没法儿答应，他连赵天他们几个来家里都想让王志回避，更别说让王志去他们学校看他跑步了。王志是在逼他，王志就是在逼他，他哥王志声声呼唤着弟弟王健的名字，王健站在他家的水泥地上，却觉得自己仿佛是站在工地的水泥池里，还未凝固的水泥牢牢抱住了他的腿，把他死死地钉在了这里。 “王健。”他哥王志叫他。 王健没法儿回答，他回答不了。他面对不了王志，他面对不了他哥王志。 后来王健提了一个要求，他说：“到时候你去爸妈那屋，把门插上，我怕他们……他们翻爸妈东西。”王健说话的时候，眼神躲躲闪闪的。 第2章 全文下 六 王志这边安排好了，王健便趾高气扬地邀请赵天他们来家里做客。他事先把他家这小平房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该擦的擦，该抹的抹，该藏的藏起来，就差在门口铺一红毯再挂一条幅。同学们来了，王健便大大方方地把他们请进了他们屋看电脑。 “我就说我家有电脑吧！”王健开了机，打开小学生堆里流行的小游戏，搬了几个小板凳来给他们坐，“也让你们看看我的技术！”王健声音扬着，学着他们说话，“我打游戏特牛逼！” 张文吸了吸鼻子：“你们家怎么一股尿骚味儿啊。” “哎，还真有，”赵天也跟着吸鼻子，“不是吧王健，你尿床啊？” 顿时他们仨又笑作一团：“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健尿床！” 王健变了脸色。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味道来源于王志的尿粪桶，王志行动不便，大小便就在桶里解决，这桶自然放在他们屋；王健给忘了，他忘了这茬儿了，他天天呆在这屋早闻习惯这味儿了，他忘了，他妈的他怎么就忘了？！ 他们指着王健大笑：“吁！王健尿床哈哈哈！王健在家里随地大小便！” “我没有！不是我！”王健大吼着往外轰人，“滚！都给我滚！滚出去！” 李小强骂道：“操！我们还不稀罕呆在这儿呢！” 张文也跟着起哄：“就是！王健尿床，王健尿床！哦哦哦！” 赵天他们几个哗地散了。王健家平房小院的大门敞开着，他昨天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打扫了好几遍卫生，现在看还是消除不了这里的颓败之气。王健皱着眉头，微张着嘴，盯着门外同学们远去的方向愣神。冬风是很冷的，他应该趁早把大门关上，可他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一动不动。王健突然想起王志来，王志是不是也这样坐在家里盯着门外？他瞬间觉得自己跟王志一样也是个残疾，他可能是个精神上的残疾人，他在心里是个残疾人，他肯定也跟王志一样，是缺了半截腿的，不然他怎么老是低人一等呢？ 王健回过神来，拔腿就往家里跑，他要找王志算账，他要撒气，这一切都是因为王志，他受的委屈也得从王志身上找回来，于是他发疯似的捶打他爸妈那屋的门。王健一边拍门一边喊：“王志！王志！”里面没有回音。王健接着喊：“王志！王志！”里面依旧没有回音。他哥王志其实就坐在门后，不单听得清楚，他轮椅抵在门板上，王健每砸一下，轮椅还跟着颤一下。“王志！王志！”王健的声音从门板那边传来，王志没有回应，他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他死了，他早就死了，这轮椅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