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恕罪,是小人一时不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上首这人是手眼通天的摄政王,他根本不敢辩,只能含冤认了。 “一时不慎?”谢时观笑起来,手中乌木折扇“唰”一声收紧,“本王还以为你是瞧不上国舅爷的礼,故意拿不稳呢。” “小人不敢,”那管家颤声道,“就是再借小人一万个胆,小人也不敢呐殿下……” 谢时观收起目光,低低地:“可惜了那块宝玉,本王听人说,天宫里的仙人能‘吮玉液兮止渴’【注】,可见这玉可驱魔辟邪、延年益寿,乃上上佳肴,那玉碎了也可惜,不如赏你了。” 那管家怔楞半晌,而后才领会了雁王的意思。 可为了保命,他也顾不得许多了,顶着雁王的视线,连滚带爬地挪过去,犬儿一般俯下身子低着头,去舔食那地面上的碎玉碴,连那几块颇为尖锐的碎块,他也拼了命地往肚里咽。 吞到一半,不知是不是让那碎碴噎着了,那管家面容狰狞,手掌握拳,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再下一刻,他一口气顺下去了,可身下却淅淅沥沥的,湿了一大片,不知是因为死里逃生一场,整个人都泄了气,还是真被吓得狠了,这管家竟然一下控制不住,在这么多人面前尿了裤子。 “抬下去吧。”谢时观的语气冷淡,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眉头稍蹙,像是看见了什么极恶心的秽物。 他起身,吩咐沈向之:“一会儿让人把那几块地砖敲了,再买新的换上,这样好的御窑金砖,叫他这一泡狗尿毁了,晦气。”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这补地砖的钱王府不出,待会儿叫沈落带几个人,把那狗奴送回去,顺带着向国舅爷讨地砖钱。” “就在大门口闹,闹得越大越好。”雁王笑起来,面上露出几分孩子气的顽劣来。 他可不怕落人话柄,总要先叫自己舒坦了才好,什么小器不小器,谁要在背后嚼他的舌根,叫人割了那人舌头便是。 而在旁目睹了这一切的沈却则悄没生息地捏紧了袖中的木雕,这小玩意比那块岫玉还要不值一文。 只是要送给谢时观的贺礼,非上千上万两银子的宝贝,他是瞧不上眼的。 哪怕是百两的礼,沈却如今也凑不出来,买的廉价了,他又觉得配不上王爷,拿不出手,因此这才脑子一热,想着自己做些东西。 可这会儿不知怎么了,袖中他那花了整整一月悄悄准备的贺礼,他只觉得分外寒酸,几次鼓足勇气,都没敢从袖中取出。 谢时观这才注意到他,淡淡然扫一眼他身段,手掌若有似无地在他后腰上贴了一下,几乎只是转瞬的事,王爷便已经收回了手。 “唔……”他脚下微顿,偏头看向沈却,“胖了些?” 沈却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他近日里寝食难安,身子也一直不大爽利,怎么可能还胖了? 就听殿下轻笑一声,揶揄道:“让你时常躲懒,三天两头地告了校场晨训的假,再这般懒钝下去,只怕连你也要发福了。” 听见这个,沈却也羞愧起来,他心里一直就揣着这事儿呢,回回告假,回回他心里都不踏实,这会儿让谢时观一句话给点破了,他简直都要无地自容了。 他也不辩解,跟在谢时观身后,等殿下再度止住脚步,他才上前,恳切而真诚地:“卑职往后再不了。” “再不什么?”谢时观问。 “再不告假。”沈却低低地答。 王爷笑起来,方才还有些不虞,这回儿看他低垂眉眼,那副认真姿态,心里头那点气莫名就烟消云散了。 他难得肯开口解释:“本王竟忘了你是个呆子,一句玩笑话,放心上做什么?身子才要紧,病了就歇着,逞什么强?” 王爷心情好时,那双狭长凤眼便愈发显得含情脉脉,琥珀金色的眼瞳中甚至能映透出自己的影像,勾的沈却恍惚了半刻。 只是很快他便清醒了过来。 谢时观那双眼瞳清澈地能映出所有人,可这世间却无人能走进他的心。 如他这般的卑贱身,连妄想也不配有,他该清醒,不该起贪念。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诗经·唐风》中的《山有枢》 意思是:你有美酒和佳肴,怎不日日奏乐器?且用它来寻欢喜,且用它来度时日。一朝不幸离人世,别人得意进你室。 注2:出自王逸《九思·疾世》 ———— 第三十六章 前殿堂内, 宾客们分列而坐。 放眼望去,堂正中的位置, 铺陈着一张巨大的波斯地毯, 四角压香炉,炉内有白烟直上,而那毯上则满植着繁复的纹形图样, 中间一线渐次缀满了一朵朵妍艳夺目的大丽花。 再往上,便是一群胡姬舞婢们赤着一双莹白如玉的瘦脚, 舞步轻盈, 腰上金链与腕上银铃铛叮当响,腰肢随手腕晃动,笼在白烟香雾里, 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堂上的谢时观也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些舞姬瞧, 不过令他感兴趣的并不是这妖娆的舞姿,亦非她们春桃般娇美的脸蛋, 而是她们腰上细链、足腕铃。 这细链银铃, 若是环挂在那小哑巴身上……会是个什么光景? 稍动一下,那细链子想必就要晃, 挣一挣, 银铃便要响。 王爷心里在想什么龌龊事, 侍立在旁的沈却是不知道的,他只顺着谢时观的目光看去, 看见台下胡姬们一双双皓足,雪一般的夺目。 他天生就不白,捂了一个冬季, 身上却还是麦色的, 看起来就同那养尊处优的谢时观很不一样。 此间席案边上有新罗美婢们张罗着侍酒布菜, 沈却无处可插手,便只好端端正正地立在一侧。 这会儿宾客们美酒入肚,肠子热了,说笑声也渐大了起来,王府中的婢子家丁们倒也周到,在桌旁架一小炉,菜冷了就热菜,酒凉了便温酒。 酒菜的气味逐渐蒸腾起来,那味儿分明也不显、不难闻,可冲到沈却鼻腔里,却直勾得他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宴席过半时,候在另一侧的沈向之忽然上前来,附到谢时观耳边,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 谢时观眼中透出几分无奈,而后轻轻一叹,又吩咐沈向之:“既来了,也不可怠慢了,他是孩子心性,叫底下的人好生哄着便是。” “是。”沈向之颔首。 沈向之刚走,便又有宾客上前祝酒,谢时观同他随意攀谈了几句,推杯换盏间,他目光一错,蜻蜓点水般在沈却身上停了停,却瞥见了他愈发苍白的脸色。 “真病了?”王爷一偏头,在桌上落了盏,那宾客便识趣地回了席。 沈却愣一愣,片刻后才发现谢时观这是在